又曰:
近人有诋汉学而以程朱为言者,试问为程朱之学,能不读程朱之书而考证之乎?原注:“尝见士人有不知程、朱朝代事迹者。”务科举而
荒陋,因懒惰而空疏,而以程朱借口,程朱岂荒陋空疏者?试问其曾读程朱之书否,则无可置喙矣。然人多好懒惰而安于空疏,将来此等议论盛行,读书种子绝矣。大可忧也!
又曰:
世之不学者,或以务科第,或以乏书籍,而欲入于作者之林,则诋考据而言程朱。如段懋堂、程易畴、阮文达,则可以诋汉学矣。
又曰:
凡风气必有所因而转之,若今忽然举程朱道学以教人,则必无应之者。且讲道学而不读经,则亦非程朱之学也。专经而明理敦行,此汉以
来学术之中道,人可共由之者矣。读书记用意,实欲因当时共尚之经学,转移当时共尚之风气,所由与章实膏、方植之诸人不同也。又按:此两条意近沈子敦。
又曰:
汉儒之书,有微言大义,而世人不知也。唐疏亦颇有之,世人更不知也。真所谓微言绝,大义乖矣。宋儒所说,皆近于微言大义,而又或
无所考据,但自谓不传之学。夫得不传,即无考据耳,无师承耳。国初儒者,救明儒之病;中叶以来,拾汉儒之遗,于微言大义未有明之者也。故予作学思录,求微言大义于汉儒、宋儒,必有考据,庶几可示后世耳。原注:“汉儒得传,宋儒得不传,皆未可尽信。”此东塾所主汉、
宋兼采以求微言大义之说也。余观东塾立说,其力主大义,以及挽救风气之说,颇似章实斋;其论汉学流弊,颇似方植之:然此乃明照所及,
不期而同,非有所蹈袭。实斋导源浙东;植之本于桐城;而东塾之学,渊源似在学海堂。东塾论学渊源象州陈献甫小谷避乱至粤,与东塾交
好。其补学轩文集,议论与东塾相通者甚多,东塾为序盛推之。小谷卒,东塾为之传,独举其经世之见,拟之东汉王符、仲长统;而东塾着书
颇不涉经世,此则其异。要之一时风尚之变可征也。
其浸沉于汉学者深且久,乃有以灼知其弊而谋为转变。故其论学尊阮元,阮元建学海堂在甲申,时东塾年十五。十七应学海堂季课。二十
五总督卢坤选高才生肄弃学海堂曰专课生,而东塾为举首。三十一岁举为学海堂学长,自是遂为学长十数年。<以上均见学海堂志>三十二岁赴
会试,过扬州谒阮元。<自记>三十五岁又以赴会试,谒阮元于扬州。四十岁复北上,阮元已卒。曰:
阮文达公诗书古训,后之讲经学者,当以为圭臬。此真古之经学,非如宋以后之空谈,亦非如今日所谓汉学之无用也。我辈宜崇尚之。读
书记小学卷极尊阮元,已见上引是则东塾讲学,所谓汉、宋兼采以求微言大义者,其实仍是经学盛时惠、戴所称古训明而后义理明之见解。东塾之意,不过欲挽汉学
末流弊病,勿使放滥益远,成所谓零碎纤屑、无关要紧之经学,此亦东塾语而惟以发明古训大义为经学考释之范围耳。故曰:
余为学思录,凡无当大义者皆删。
此一语可见东塾讲学宗旨。而所以求大义者,则东塾之意,似仍不出于古训。本此而有教人细读注疏之说,东塾集卷四与王峻之书:“于
切要处用心力,于不用心力处惜精神。愈繁难,愈从容为之。耐繁难者养性之功,求易简者心得之学。见解贵高贵通,功夫贵平贵钝。”此即由细心求大义之教也。曰:
由汉、唐注疏以明义理而有益有用,原注:“繁醵之文,无益无用者,置之。”由宋儒义理归于读书而有本有原,原注:“师心之说,无
本无原者,弃之。”此学思录大恉也。读书记论语卷即主以读书解学。
又曰:
宋儒经说,正当择而取之,以为汉注、唐疏之笺,岂可分门户而一概弃之乎?读书记朱子卷有朱子自读注疏,教人读注疏,而深讥不读注
疏者。昔时讲学者多不读注疏,近时读注疏乃反訾朱子,皆未知朱子之学一条,已见上引。
则东塾所谓汉、宋兼采者,似以宋儒言义理,而当时经学家则专务训诂考据而忽忘义理,故兼采宋儒以为药。至于发明义理之道,大要在
读注疏,而特以宋儒之说下侪于汉注唐疏之笺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