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言则在注疏,其意则在心术,此又东塾论学之微旨也。若其人本不
治经,则东塾亦不以读一经注疏为说。其文集有与周孟贻书云:
前者在学海堂,足下问读书法……因劝足下专治一经。……归而思之……足下才高志博,专经非性所近也。……凡为学者当于古人中择师
,仆为足下择之,其昌黎乎?……仆劝足下先取昌黎集熟读之,又取尚书、春秋、左氏、易、诗、庄、骚、太史、子云、相如十书熟读之,然
后披览百家,提要钩玄,一一如昌黎之所为,而尤以孟、荀为宗,而又取荀之醇,去荀之疵,凡昌黎之学,一一奉以为法。积之以十年、二十
年,吾不知其所成如何,虽与李习之、皇甫持正如骖之靳不难也。仆尝叹天下之言文者,谁不称昌黎……昌黎诚不易学,而亦实无学昌黎者。
此等议论极通明,其主因才成学之意颇似章实斋、焦里堂。东塾早年为学从诗文入,与朴学家专治经籍、小学者意识自不同。
言文之士莫不称昌黎,而实无学昌黎者,其病正犹言经学者之不读经、不读注疏也。东塾论学,既主于古人中择师,故亦重视师法。其言曰:
师法必宜守而不失。盖学问文章议论能为人师者,其成之甚不易。天下虽大,而其人不多遘,其遇之也又不易,其弟子安可不谨守其法耶?
东塾本论语而言四科,使学者各就其性之所以专攻乎其一,又言博学知服,欲学者博学而知服乎古人之善,此又极言师法不可废,欲学昌黎者,必效昌黎之所学。凡此云云,皆深砭乎当时之懒且躁,不肯读一部书,而务于碎义以求胜古人者,而特举读注疏以示例。今善推东塾之
意,特谓未有不肯细心读一部书,专摘小节以难前人,而可以谓之学。则真学者自必细心读书,求其大体,而其本在乎服善,在乎虚心向学,
而无先以求胜乎前人之心。如是而心术正,学风变,而人才自此出,世运自此转。东塾论学真意此东塾提倡新学风之微旨也。东塾以此深推
郑君与朱子,不仅以郑、朱弭汉、宋之门户也。以两人之学,皆深细博大,足以药当时之病。否则以懒且躁之心习,而骤开之以微言大义之说
,彼且舍其繁碎,逃入空疏,则为陆王矣。东塾盖深防之,故不徒不言陆王,亦不喜言二程,凡皆恐懒且躁者之得所藉而逃也。其言郑学,则
兼宗主与不同;言朱学,则兼考证与义理,其详已见上引此等处皆见东塾论学之斟酌尽善,博通而无偏碍也。东塾又自言其为学曰:
时习论语、孝经、孟子,粗览诸经注疏、宋儒理学、周秦诸子,略涉礼乐、律数、训诂、音韵、天文、地理、文章、诗词。余之学如此耳。
反约与时习何以曰时习论语、孝经、孟子,此东塾反约穷源之说也。东塾谓:
书以甲部为主,疏解繁多,约之以郑君、朱子。经文浩博,约之以孝经、论语。约而又约,则学而一篇而已。
约之于孝经、论语者,即采取郑君、朱子之意见也。何以于粗览诸经注疏之外,复旁及诸子、理学以至天文、地理、训诂、音韵、文章、
诗词之繁博,此东塾博学知服之说也。其博学之精神,亦有似于郑君、朱子遗稿有学思录要指一则,可以见其为学之涯略。今复摘录如次:
学思录大指:/劝经生读一部注疏。见上引救惠氏学之弊。见读书记卷四、五救高邮王氏学之弊。见上引辟王阳明之谲。分别士大夫之学
、老博士之学。见上引辨语录不由佛氏。参读文集卷四复戴子高书明朱子之为汉学。见读书记卷十五于晋人尊陶公,明其非诗人,非隐逸。辟
老氏流为申、韩、李斯。见读书记卷十二明法家之弊。同上发明狂狷之说。见读书记卷三发明性善。见读书记卷三发明论语学而章。见读书记
卷二发明学记。见读书记卷九发明四科之说。见读书记卷二拈出以浅持博。参读文集卷四复王倬甫书。又与王峻之有云:“浅非浅尝之谓,即
约之谓,约而易知之谓也。”尊胡安定。见读书记卷二尊江慎修。指出欧阳之病。参读文集卷四跋欧阳文忠公集发明昌黎之学。参读文集卷四
与周孟贻书昌言科举八股之害。参读文集卷二科场议三篇明训诂之功。见读书记卷十一分别内传、外传之不同。见读书记卷六指汉易之病,拈
出费氏家法。见读书记卷四标出礼意之说。见读书记卷八标出诗谱大指。见读书记卷六辨周礼之谆。见读书记卷七。按:谆字似误发明礼记之
体裁。见读书记卷九标举孝经为总会根源。见读书记卷一标出中庸博学五事为中庸之妥此字似误要。辨格物。见读书记卷九辨明德。同上引申
格物补传。同上。卷十五感时事。辨别先师名臣之不同。拈出陆清献书自书,我自我之语。考周末儒者。见读书记卷十二说自己着书之意。明
郑学维持魏晋南北朝世道。见读书记卷十三引申阮文达春秋学术之说。见读书记卷十辨戴东原孟子字义疏证。见读书记卷二论语言理欲一条明
辑古书之功与其误处。明读书提要钩玄之法。/以上三、四十条乃其荦荦大者。
上之所列,其十之八、九胥见于读书记,其为学之精神细广大,博通而无偏碍,盖诚深有得于郑君、朱子之风者。东塾尝自言:
四十岁以前,不知读书;十年来稍知之,而精力已衰……此时只开得基址颇大而不能起屋,垦得田地颇宽而不能种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