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存卷上复傅敏生妹婿盖清初学术所以胜干、嘉者,正以其犹有宋学之精神;而干、嘉以下尊
汉斥宋之见,则亦不得不谓清初诸儒已开其兆,故曰:
汉学家以汉儒专言训诂,此浅陋之说,不足信也。此陈兰甫所以有汉儒通义之作。以宋儒为不讲训诂,此矫诬之说,尤不足信也。此陈兰
甫东塾读书记朱子一卷所为作。汉、宋诸儒,无不学贯天人,门径不同,及其成功则一。而宋儒义理之学,茧丝牛毛,析之不极其精,斯发之
不得其当。黄、顾二先生学问为本朝诸儒弁冕,高风亮节,亦足兴起百世,而持论时有偏宕者,正以析理未精之故,后学相承,误人不浅。原
注:“亭林不喜宋儒;梨洲虽承学姚江,而论义理多粗浅。”杂存卷下评某生论科举。
此鼎甫自据干、嘉以下学风流弊,推本溯源,因以责备清初诸儒之说也。鼎甫又谓:
汉学家所当辨者固无几。有百世之着述,有一时之着述。囿于一时风尚者,风尚既移,则徒供后人指摘矣。答问卷一国朝学案小识书后此
则非在汉学风气已衰、人心向厌之后,不能道此。不仅章实斋时绝不如此说,即陈兰甫着书,亦尚不如此说也。即此可见当时汉学颓波日衰日
落之态。而鼎甫主张所以转换学风以开此后之新趋向者,则在史不在经。其言曰:
尝谓古人致治之法存诸经,后人致治之法存诸史。……徒沾沾名物器数,繁称博引,震炫一世,而治术、学术之广大精微者,转习焉不察。国事、人心,亦复何补?若当多事之秋,则治经不如治史之尤要。佩弦斋杂存弟怀新跋鼎甫论史学,清代惟佩钱竹汀,宋儒颇推郑渔仲。
其言曰:“近时史学,惟钱竹汀为超绝,其精审固视渔仲远胜,而孤怀闳议,亦远不逮渔仲。”又曰:“干、嘉诸儒,东原、竹汀为巨擘,一
精于经,一精于史。竹汀博洽过东原,湛深不逮,而弊亦较少。”皆见答问卷一。
汉时史学未兴,太史公书、汉着纪之类,班志皆附于春秋。其经学即其史学。而去古未远,制度、风俗皆于经义为近,故致用在乎穷经,
犹今人之言经济当读史也。史愈近者愈切实用,故国朝掌故必须讲求,明史亦须熟读。汉之视周,犹今之视明耳。答问卷二评读汉书艺文志。
又曰:“竹汀史学绝精,第此为读史之始事,史之大端,不尽于此也。杜君卿通典、秦文恭五礼通考,通经于史,皆振古奇作,曾文正论学恒推之。”朱氏此等处颇与湘乡为近。
鼎甫此论极得实斋六经皆史之意。又谓:
学者不致力羣经而专讲六书,不博稽诸史而搜罗金石,异乎吾所闻。承平之世,学士大夫闲暇无事,出其余技,寄兴于斯,小道可观,贤
于博奕。若时尝多故,旋乾转坤,儒者之责,匪异人任也。人不必有是事,要不可不立此志。志趣坚卓,乃能为学。……四部书当读者甚多,
日有孳孳,犹虞不给,岂暇究心于琐碎无用之物哉?答问卷四问金石盖清自道、咸以下,内忧外患,病象日显,一时学者,羣悟文字考订之业
不足挽世运,乃转而求为致用淑世。陈兰甫极言于先,鼎甫又继之于后,惟兰甫主教人治注疏,仍不脱经学牢笼,似不如鼎甫以治史代治经之论,更为透切也。鼎甫又谓:
学术与治术之分久矣,学与行盖亦未尝不分。逮至近世,则汉与宋分,文与学分,艺与道分,一若终古不能合并者。然窃考董、郑、程、
朱之所以为学,进而求诸圣门之所以教人,则但有本末先后之分,而初无文、行与学术、治术之分也。文存卷下答濮止潜同年书学问之事,析
之者愈精,而逃之者愈巧,其弊使人为纤儿细士,与天地世界无预,此在黄梨洲已深论之,汉学之病正坐此。鼎甫之论,盖有鉴于当时汉学分
析琐碎之病,而求有以为之合。不徒求学术与治术合,又求学与行合。盖仍主宋儒以来以修、齐、治、平为学之全量者。故曰:
学之精者,在乎天人之际,性命之微;其大者,在修、齐、治、平之实。文存卷下答濮止潜同年书此可见鼎甫论学大旨也。鼎甫着述最着
者,有无邪堂答问五卷。无邪堂者,南皮张之洞督粤时辟广雅书院课士而因以名其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