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群经略与公羊相类者,无不旁通而曲畅之,即绝不相类者,亦无不
锻炼而傅合之。舍康庄大道而盘旋于蚁封之上,凭臆妄造,以诬圣人,二千年来经学之厄,未有甚于此者!国朝公羊之学,始于阳湖庄氏,筚
路蓝缕,例尚未纯;卓人学出凌晓楼,晓楼言礼制,已颇穿凿;至刘、宋、戴诸家,牵合公羊、论语而为一;于庭复作大学古义说以牵合之;
定庵专以张三世穿凿羣经。皆所谓以艰深文浅陋也。足下曩言西汉儒者乃公羊之学,宋儒者乃四子书之学……既知四子书与公羊各有大义矣,奚为必欲合之?
此言论语、王制之未可与公羊强通也。
汉学家走上公羊之背景汉学家琐碎鲜心得,高明者亦悟其非,而又炫于时尚,宋儒义理之学,深所讳言。于是求之汉儒,惟董生之言最精
;求之六经,惟春秋改制之说最易附会。且西汉今文之学久绝,近儒虽多缀辑,而零篇坠筒,无以自张其军。独公羊全书幸存,繁露、白虎通
诸书,又多与何注相出入,其学派甚古,其陈义甚高,足以压倒东汉以下儒者,遂幡然变计而为此。
此指陈晚清公羊学骤盛由来也。
推公羊家法说群经之非是公羊家言,如以祭仲为行权,乃假祭仲以明经、权之义,非真许祭仲;以齐襄为复九世之雠,乃假齐襄以明复雠
之义,非真许齐襄。此类颇多,皆文与而实不与。但此惟公羊为然,近儒乃推此义以说羣经,遂至典章、制度、舆地、人物之灼然可据者,亦
视为庄、列寓言,恣意颠倒,殆同戏剧,从古无此治经之法。按:长素改制考即由此误。
诸子书发摅己意,往往借古事以申其说,年岁舛谬,事实颠倒,皆所不计。或且虚造故事……庄生所谓寓言十九也。后世为词章者亦多此
体。至刘子政作新序、说苑,冀以感悟时君,取足达意,亦不复计事实之舛误。盖议论之文源出于子,自成一家,不妨有此。……六经与诸子
体制迥殊……近人惑于诸子之恢怪,以为圣人立言亦复如是……谬尤不待辨矣。按:长素以诸子创教改制证孔子之创教改制,读朱说自见其误。
此言引申公羊家法谓儒家六经为托古改制之无当也。
今文先立学,故显于西汉,古文至东汉而始显,此乃传述之歧互,非关制作之异同。今学、古学之名,汉儒所立,秦以前安有此分派?文
有今古,岂制亦有今古耶?按:鼎甫传述歧互,非关制作异同一语,已足尽破廖氏之古今学考而有余矣。廖氏亦知以古学为孔子中年思想,今
学为孔子晚年思想之说不能成立,乃始一转而为今学乃孔子真传,古学尽刘韵伪造,彼不知传说之本可有歧互也。
今文十四博士并不同条共贯足下谓今文与今文,古文与古文皆同条共贯,因疑古文为刘歆所伪造。夫……今文固不尽同,西汉立十四博士
,正以其说有歧互也。立鲁诗复立齐、韩,立欧阳尚书复立大、小夏侯,一师所传且如此,况今、古文之学,岂能尽同?今文家言传者无多,
自东汉时师法已乱,其仅存者,乃始觉其同条共贯耳,岂西汉诸儒之说果如斯乎?如鲁诗说关雎与齐、韩异,此类今犹可考。由此推之,今文
必不能同条共贯也。乃执所见以概所不见,未免轻于立说矣。”又曰:“陈恭甫疏证五经异义,所采有今文与今文,古文与古文各异者,亦间
有今文与古文相同者。就其所采已如此,况许、郑之辨,不尽传于今者乎?西汉有家法,以经始萌芽,师读各异,至东汉而集长舍短,家法遂
亡,由分而合,势盖不能不如此。儒者治经,但当问义理之孰优,何暇问今、古文之殊别?近儒别今、古文,特欲明汉人专家之学,非以古文为不可从,必澌灭之而后快也。
公羊通三统之义,非后世所能行,辨之极精,亦仍无益。汉时近古,犹有欲其行说者,故诸儒不惮详求。……凡学以济时为要,六经皆切
当世之用,夫子不以空言说经也。后世学术纷歧,功利卑鄙,故必折衷六艺以正之,明大义尤亟于绍微言者以此,宋儒之所为优于汉儒者亦以
此。质文递嬗,儒者通其大旨可耳。周制已不可行于今,况夏、殷之制为孔子所不能征者乎?穿凿附会之辞,吾知其不能免也。按:鼎甫举学
以济时为说,而竟谓宋儒优于汉儒,则此意湛深,虽陈兰甫亦所不憭,遥遥二百年,成矍眼矣。
辨今古文无益时用夫今之学者,义理之不明,廉隅之不立,身心之不治,时务之不知,聪颖者以放言高论为事,谓宋、明无读书之人,卑
陋者以趋时速化为工,谓富强有立致之术,人心日伪,士习日嚣,是则可忧耳!不此之忧,而忧古、今文之不辨,吾未闻东汉兴古文以来,世
遂有乱而无治也……二千余载羣焉相安之事,忽欲纷更,明学术而学术转歧,正人心而人心转惑,无事自扰,诚何乐而取于斯!按:鼎甫此论
,正是朱子襄、廖季平两人学术不同之点,亦是长素长兴学记与新学伪经考两书中之歧趋,惜乎长素不能自辨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