锢其耳目,桎其手足,压制其心思,绝其利源,窘其生计,塞蔽其智术……王道
圣教、典章文物之亡也,此而已矣!与彼愈切近者,受祸亦愈烈。故夫江、淮、大河以北,古所称天府膏腴……衣冠文物之薮泽,诗、书藻翰
之津途也,而今北五省何如哉?古之暴君,以天下为己私产止矣;彼起于游牧,直以中国为其牧场耳。……虽然,成吉思汗之乱,西国犹能言
之;忽必烈之虐,郑所南心史纪之;有茹痛数百年,不敢言、不敢纪者,不愈益悲乎?明季稗史中之扬州十日记、嘉定屠城记略,不过略举一
二事。当时既纵焚掠之军,又严薙发之令,所至屠杀虏掠,莫不如是。……亦有号为令主者焉,及观南巡录所载淫掳无赖,与隋炀、明武不少
异,不徒鸟兽行者之显着太义觉迷录也。
又曰:
变法与排满君主之祸,无可复加,非生人所能忍受……国与教与种,将偕亡矣,惟变法可以救之,而卒坚持不变。岂不以……方将私其智
、富、强、生于一己,而以愚、贫、弱、死归诸民,变法则与己争智、争富、争强、争生,故坚持不变也。究之智、富、强、生,决非独夫所
任为,则又以华人比牧场之水草,宁与之同为虀粉而贻其利于人,终不令我所咀嚼者还抗乎我。此非深刻之言也,试征之百年之行事,及近今
之政治及外交……其迹较然不可以掩。东事亟时……且曰:“宁为怀、愍、徽、钦,决不令汉人得志。”固明宣之语言,华人宁不闻而知之耶?乃犹道路以目,相顾而莫敢先发……故华人慎无言华盛顿、拿破仑矣!志士仁人,求为陈涉、杨玄感,以供圣人之驱除,死无憾焉。若其机
无可乘,则莫若为任侠,亦足以伸民气,倡勇敢之风,是亦拨乱之具也。……儒者轻诋游侠,比之匪人,乌知困于君权之世,非此益无以自振
拔,民乃益愚弱而窳败,言治者不可不察也。
又曰:
中兴诸公,正孟子所谓服上刑者,乃……湘人既挟以自骄,各省遂争慕之,以为可长恃无败。苟非牛庄一溃,中国之昏梦,将终天地不稍苏。
此则自君臣而及于种族之见,大体似吕晚村,而愤激亦过之。以当时情势言,非革命排满,无以变法,复生见之甚透,论之甚切。又复生
主以暗杀伸民气,亦为此后革命党人成功一因。然复生仁学成,不二年,即膺荐至北京,为军机章京,同罹戊戌之祸,是终未能自践其冲决网
罗之见也。复生论君臣,又推及于父子、夫妇,谓:
君臣之祸亟,而父子、夫妇之伦,遂各以名势相制为当然,此皆三纲之名之为害也。名之所在,不惟关其口使不敢昌言,乃并锢其心使不
敢涉想……君臣之名,或尚以人合破之;至于父子,则真以为天之所命,卷舌而不敢议。不知天命者,泥于体魄之言也,不见灵魂也。子为天
之子,父亦为天之子,父非人所得而袭取也。……庄曰:相忘为上,孝为次焉。相忘则平等矣。虽然,又非谓相忘者遂有不孝也……孝且不可
,何况不孝哉?梁传谓复生幼丧母,为父妾所虐,备极孤孽之苦,故言此尤慨切。
又曰:
自秦垂暴法,于会稽刻石,宋儒炀之,妄为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之瞽说,直于室家施申、韩,闺闼为岸狱。是何不幸而为妇人,乃为人申、韩之!岸狱之!
复生既论三纲,又及五常,谓:
五伦中于人生最无弊而有益,无纤毫之苦,有淡水之乐,其惟朋友乎?……所以者何?一曰平等,二曰自由,三曰节宣惟意;总括其义曰
不失自主之权而已。兄弟于朋友之道差近……余皆为三纲所蒙蔽,如地狱矣。
又谓:
今中外皆侈谈变法,而五伦不变,则举凡至理要道,悉无从起点,又况于三纲乎?
然则变法者,其本要归乎变教,教不变而徒变夫法,尽无当也。本此而论儒、墨之是非,则尤深斥夫礼焉,曰:
儒之末流,亦专主体魄为教。其言曰:“……彼墨子之兼爱,乱亲疏之言也。”墨子何尝乱亲疏哉?亲疏者,体魄乃有之,……若夫……
通天地万物人我为一身,复何亲疏之有?……不能超体魄而生亲疏,亲疏生分别,分别亲疏,则有礼之名,自礼明亲疏而亲疏于是乎大乱。心
所不乐而强之,身所不便而缚之,则升降拜跪之文繁,至诚恻怛之意汨,亲者反缘此而疏,疏者亦可冒此而亲。日糜有用之精力,有限之光阴
,以从事无谓之虚礼……故曰:“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也。”礼与仁夫礼依仁而着,仁则自然有礼,不待别为标识而刻绳之,亦犹伦常
亲疏亦自然而有,不必严立等威而苛持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