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是以往,殆无往而不流露其怀旧之思,亦无往而不流露其厌新之情。谓:
方今志士,感激于风俗之隳坏,亦多欲提倡道德以救之。然空言提倡,无能为也,必先发明中国教化之美,知孔教之宜于中国而光大之,
欧美虽有美,不宜于中国,勿妄法也,而后庶乎其有救也。以上各节,均见中国颠危误在全法欧美而尽弃国粹说于是长素又进而为共和平议,
立言尤愤激。谓悬此论于国门,有能证据坚确破吾论文一篇者,酬以千圆。大意谓求共和而适得专制,号民国而无分毫民影也。而于当时官方士习尤痛诋,怀旧之情亦益深。谓:
康氏对于中国文化堕落之描写昔有科举之时……当其盛,则文学昌明。即其衰,而郡邑郊野,执经而哦,拥书而讽者相望。其长老绅士,
居于其乡,教其后生子弟,调和其争讼,整理其地方。贤者以道德节行化其乡人;中才以下,亦复有文采风流之美……平民望风,亦知所景从
感化。……今科举既绝,人士自弱冠出学,非钻营权贵,凭借党人,不能入仕。若是皆聚于京或津、沪,而不能散居其乡……于是各省乡县,
旷邈千里,寂然无士,四民只余三,无讲学,无谈道,无揅经,无读书,甚至无赋诗者,无写字者,更无藏书者。岂无故家遗俗旧士失?隐处
则生计不足,日以鬻所藏书画古董为食。于是尽数千年之美术品,皆流于外,精华既竭,褰裳去之,再过六年,一切尽矣。按:此文成于民国
六年也。后生无所覩闻,长老无所指示,黄茅白苇,沙漠弥望,举国人士,夷为野蛮。若夫游学之士,近已万数,然连岁译书,未见一二……
盖甫离横舍,即登膴仕……车马煊赫,印绂照耀,旦夕翱翔,高飞刺天……谁肯诵译,篝青灯而摊黄卷者乎?……合中国人而弃学,尽以麻雀
代之,其遗老所逍遥,人士所寄傲,舟中枕畔,茶余饭后,万籁皆寂,魂灵有所托,……则琐碎之掌故书、轻薄之诗文集、淫乱之小说,聊以
迷醉其脑焉,而小说为彻上彻下之大宗矣。
又曰:
民国初年政俗之一斑日本维新老辈,皆由宋学、阳明学而来……吾国先弃孔子之教,惟权利是尚……民国开创之初,总统以诈欺谲诡得国
,以金钱利禄诱人……奔竞无耻之徒,险诐无良之辈,皆得意高翔……徒属师之,荡成风俗。义理既尽,虽位至公卿,尚言为贫而仕。……或
归自外国游学,率多排孔弃教。……或起卒伍拥军符,或由徒步取卿相,公行贿赂,纵肆嗜欲。新律既改,旧礼尽除……托于欧风,肆行无忌。于是中国千年之礼教,扫地尽矣。父丧不服……女奸狎纵……家庭构乱,母子仳离……或以礼义廉耻为宜弃……或以孝弟忠信为旧德……朝
秦暮楚,咸以力而转移;入主出奴,视时势为去就……无三日之诺能践,无十夫之党能团,以变诈为良知,以反复为能事,以无良为大义,以
无恒为圆通,以无耻为俗尚,以无是非为公论……信义既亡,礼教皆堕,遂致人无可恃之党,国无不二心之臣。太行险巇,不足喻倾诈之人心
;滟滪崎岖,不足拟此万恶之人道。其奸回贪乱,为从古所未有也!
长素于是乃反民主而昌言君主,欲戴衍圣公为中国以后万世一姓之王室,不久而随和张勋为复辟焉。于父子、夫妇之旧伦,亦拥护备至,
斥短丧,讥自由婚制,凡谭氏仁学所欲冲决之网罗,长素一一为之张设而护卫;凡大同书所欲毁灭之界划,亦一一为之浚深沟、筑高垒焉。不
忍杂志与大同书之极端冲突然民国以来一切情状,则诚有如其所描绘者。不忍诸论不难得,读者试搜而一披览焉,知长素亦非好为顽固。然若
以大同书、仁学之所蕲向绳之,则民国之于晚清,要不可不谓向大同太平之境迈进,抑去所谓无国界、种界、形界、家界尚万里,去冲决名教
网罗尚千里,不谓长素乃如此其屑屑然而惊,愤愤然而叹也。然长素复自言之,曰:
昔吾着三书,曰官制考,曰物质救国论,曰理财救国论。以为能举三者,中国既富既强矣,然后开国会焉,故一切自由、自治、平等之说
,未敢发也。吾少着大同书,于世界将来之事,盖无不思及,而于一切革命共和社会之说,未敢妄出。岂不知他日之有然,而夏葛冬裘,非其
时不宜用也。大同书第一章即曰人有不忍之心,杂志取名不忍,则长素固并不以大同书与不忍诸论为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