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长素尊公羊口说,口说与语录岂非一事?谓口说可信,语录不可信,尚成何理论耶?长素思想全如此。
此谓论语未尽可据也。又曰:
春秋与易孔子经世之学,在于春秋;春秋改制之义,着于公、谷;凡两汉四百年政事、学术皆法焉……然古今递嬗,事变日新,故春秋立
三统之法以贻后王。汉儒笃守春秋……然三统之义,亦罕有心知其意。惟易明穷、变、通、久之理,求孔子经世之学,亦以易为归焉。
是又以汉儒言春秋为未足凭也。夫既谓孔学只有汉、宋,又谓汉学在春秋,宋学在论语,今论语既不得孔门大义,汉儒又未会春秋精微,
是汉、宋皆不足循,说春秋、论语者皆未全是矣。故长素当时论孔学最尊易。何以独有取于易?以其为孔子之自着,而发明穷、变、通、久之
理也。然长素于易,实未见有所深得。不久而为新学伪经考,孔子改制考,则六经皆孔子托古改制,不独易为孔子之自着,于是全变其说,而
一以春秋为主。其说见于桂学答问,谓:
孔子虽有六经,而大道萃于春秋。若学孔子而不学春秋,是欲其入而闭之门也。
又曰:
学春秋者在其义,不在其事与文,则公、谷是而左氏非也。
春秋微言大义,多在公羊而不在谷梁。
孔子所以为圣人,以其改制。……春秋所以宜独尊者,为孔子改制之迹在也。公羊、繁露所以宜专信者,为孔子改制之说在也。能通春秋
之制,则六经之说,莫不同条共贯,而孔子之大道可明矣。
至是而尊孔惟在尊公羊,尊公羊惟在尊改制,其言至明白矣。按:是时尚不及礼运又可知。迄其奔亡海外,其评骘上下诸经,又复一变。光绪二十七年壬寅,长素居槟榔屿,既为春秋笔削大义微言考,又成中庸注。其序曰:
郑康成曰:“中庸者,孔子之孙子思作之,以昭明圣祖之德也。”……孔子之道大矣,……惟圣孙子思,亲传文道,具知圣统,其云昭明
圣祖之德,犹述作孔子之行状云尔。子思既趋庭捧手,兼传有子、子游之统,按:子思传子游之统有辨详后。备知盛德至道之全体……尚恐法
久生弊,又预为三重之道,因时举措,通变宜民。按:中庸:“王天下有三重焉,其寡过矣乎?长素注:“重,复也。三重者,三世之统也。
孔子之法,务在因时。当草昧乱世,教化未至,而行太平之制,必生大害;当升平世而仍守据乱,亦生大害也。譬之今当升平之时,应发自主
、自立之义,公议、立宪之事,若不改法,则大乱生。人情蔽所习,安于一统一世之制,见他制即惊议之,此所以多过也。若知孔子三重之义
,庶几不至悲忧眩视乎!按:宋儒尊中庸,尚不失中庸原义,长素以三重附会三统,曲解至此,并非尊中庸,直强援中庸尊己说,三百年来重
视训诂遗风,不谓成此结果也。……天下欲求大道之归,至教之统者,亦可识所从事矣。去圣久远,伪谬滋炽,如刘歆之派,既务攻今学而乱
改制之经,按:长素谓康成亦歆学,何为又表章中庸耶?……宋、明以来,又皆仅知存诚明善之一旨,而遂割弃孔子大统之地,僻陋偏安于一隅。……圣道不明,为害滋大。
是岁冬,又成孟子微。序之曰:
颜子早殁,而孔子微言大义不能尽传,荀子传礼,孟子传诗、书及春秋。礼者,防检于外,行于当时,故仅有小康据乱世之制,按:孔门
仁、礼,内外交尽,未可以大同、小康说之。老、庄及魏、晋皆深斥礼,未尝破仁也。复生仁学、长素大同书,皆崇仁黜礼,必打破一切界限
等次而后有以全我之仁,非孔门之仁矣。长素不尊信论语,宜乎于孔门仁、礼交尽之旨不能憭也。而大同以时未可,盖难言之。按:若大同以
时未可而难言之,则荀未必非,孟未必是矣。且孟在先而荀在俊,荀子尚知以时未可而难言之,何以孟子独守此种不合时宜、不可推行之学说
为?春秋本仁,上本天心,下该人事,故兼据乱、升平、太平三世之制。子游受孔子大同之道,传之子思,而孟子受业于子思之门,深得孔子
春秋之学而神明之。按:长素谓论语出曾子,非孔门正统。然孟子屡言曾子而少及子游乃事实,今谓孟子得子游之传,其证何在?两汉以来五
经诸儒,凡言春秋公羊,有谓孔子传子夏者矣,不闻公羊传于子游也。长兴学记亦尚谓子夏传春秋,今徒以比傅于礼运之故,而谓春秋传子游
、子思,奈无征不信何!……传平世大同之仁道,得孔子之本者也。……夫本末精粗,平世、拨乱,小康、大同,皆大道所兼有,若其行之,
准其时宜……诚当乱世,而以大同平世之道行之,亦徒致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