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诚如此说,大同书、仁学,皆徒为致乱之书也。……宋时心学大盛,于
是独尊孟子。按:长素又谓二千年来皆荀学、歆学,何以宋时又独尊孟子?必二千年学人尽诈欺不信,否则尽盲瞽不智而后可。……夫孟子不
传易,寡言天道之精微,于孔子天地之全,尚未几焉。按:长素既谓论语不足尽据,又谓孟子未几孔子之全,而长素于易义,亦未见有所发明
,大抵只是下文群龙无首及变化通久等诸义而已。然则孔子之道,岂果仅有此穷变通久之虚说,专为长素提唱改制之张本者耶?虽然,孟子真
得孔子大道之本者也……虽荀子非难之,亦齐之于圣孙子思,以为传仲尼、子游之道。按:荀子非十二子篇,有子游氏之贱儒,与子张、子夏
同讥,又屡称仲尼、子弓,独子思、孟子一节有仲尼、子游为兹厚于后世句,郭嵩焘谓子游乃子弓之误,盖是也。此据误文饰说。且荀既传小
康据乱,何知大同太平之传统?荀斥思、孟,明指五行,不指大同,岂五行亦即大同耶?今考之中庸而义合,本之礼运而道同,证之春秋公、
谷而说符,然则孟子乎,真传子游、子思之道者也……孟子之义,由子游、子思而传自孔子,非孟子所创也。民贵君轻,乃孔子升平之说耳。
孔子尚有太平之道,羣龙无首,以为天下至治,并君而无之,岂止轻哉?按:长素所谓易义深妙者,原来如此。然不忍杂志诸论,力主立君,
是康亦荀学、歆学矣。复辟失败,又翻印新学伪经考,是长素一面力主小康拨乱之治,一面又深排小康拨乱之学也。以君之矛,陷君之盾,而
长素不自知其矛盾,真怪事,亦趣事也!……虽然,天不可知,欲知天者,莫若假器于浑仪;孔子不可知,欲知孔子者,莫若假途于孟子。
此与长兴学记、桂学答问时全不同,盖其前不知有子游礼运,今始知之,故其上下进退诸经传者又变也。明年,光绪二十八年壬寅,长素居印度大吉岭,春三月成论语注。其序曰:
论语辑自曾门。按:长兴学记谓论语辑自曾子、子夏之门人,此独云曾子,不及子夏者,方为学记时,尚以春秋、论语并重,又因子夏传
春秋,故论语亦据旧说称引及子夏;至是以春秋公羊推附礼运,不谓子夏传春秋,因遂并其论语之一席而夺之。曾子之学,专主守约。观其临
没郑重言君子之道,而仍仅在颜色容貌辞气之粗;乃启手足之时,亦不过战兢于守身免毁之戒。所辑曾子之言凡十八章,皆约身笃谨之言,与
戴记曾子十篇相符合。宋叶水心以曾子未尝闻孔子之大道,殆非过也。曾子学术如此,则其门弟子之宗旨意识可推……其为一家之学说,非孔
门之全,亦可识矣。夫以孔子之道之大……曾门弟子宗旨学识狭隘如彼,而乃操采择辑纂之权,其必谬陋粗略,不得精尽,不待言矣。假颜子
、子贡、子木、子张、子思辑之,吾知其博大精深,必不止是;又假仲弓、子游、子夏辑之,吾知其微言大义亦不止此。长兴学记亦据孟子谓
子夏守约,论语为子夏与曾子门人所成,此处殆已忘首说矣。但传守约之绪言,少掩圣仁之大道,而孔教未宏矣。故夫论语之学实曾学也,不
足以尽孔子之学也。宋贤推求遗经,大义微言无所得,仅获论语……遂以为孔学之全。翼以大学、中庸、孟子,号为四子书,拔在六经之上,
盖千年来皆奉论语为孔教大宗正统,以代六经。而曾氏守约之儒学,于是极盛。按:如此说,则不当云二千年皆荀学、歆学,而又复为曾学矣。
七月,又为大学注。序曰:
大学……诚孔门之宝书,学者之阶准也……篇中仅一指曾子,亦无曾子所作之据,按:大学纵非曾子作,然大学果言大同,何以不引独传
大同之子游,而顾称引小康守约之曾子?孔子之微言大义实传焉。朱子特选中庸与此篇,诚为精要。惟朱子未明孔子三世之义,盖孔子太平之
道,闇而未明,郁而不发,二千年矣。按:宋儒以语、孟、学、庸为四书,遂以孔、曾、思、孟为道统。叶水心不认朱子道统见解,故于曾、
思、孟皆有排击。今长素两取晦翁、水心之说,四书取其三,退论语而进礼运,孔、曾、思、孟之传统,变而为孔、言、思、孟。李光弼入郭
子仪军,旌旗一新,论学考古,恐不易如此!况学、庸本在戴记,即西汉公羊盛时,亦未奉为圣门宝典,宋儒提倡,始见尊崇。今长素仍只守
此几篇文字,而谓孔学郁闇二千年,至己始发,亦何以服异而起信?方今大地棣通,据乱之义,尤非所以推行也。按:长素所取于大学者,不
过有平天下一节尚在治国之上,可以比傅其大同太平耳。然不忍诸论即全与此背,然则将令人曰读大同宝典而安守小康据乱之陋局欤?
至是而语、孟、学、庸各有新注,然其所大书特题者,则不在四书,而在礼运。又为礼运注而序之,曰:
予小子六岁受经,十二岁而尽读周世孔氏之遗文,二十七岁而尽读汉、魏、六朝、唐、宋及国朝人传注考据义理之说,所以考求孔子之道
者,既博且劬。始循宋人之途辙,炯炯乎自以为得之,既悟孔子不如是之拘且隘也。继遵汉人之门径,纷纷乎自以为践之,既悟其不如是之碎
且乱也。乃离经之繁而求之史……东汉为美矣,以为未足尽孔子之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