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读礼记法,先王制,次礼器、郊特牲,次儒行,次
檀弓,次礼运、中庸,次以原序读诸篇。是当时康门学术,尚是廖季平范围,并不特提礼运为孔学最上宝典也。桂学答问在甲午,时长素尚不
言大同礼运。长素到处结会,如强学会、圣学会之类,亦无大同学会。知长素甚深妙义,其时尚未到手。谭复生仁学,言大同、小康,亦偶及
之,并不郑重而道也。仁学成于光绪丙申。然则康门稍稍言及大同,应在乙未时乎?
又按:长素春秋笔削大义微言考自序,成于光绪二十七年辛丑六月,时长素在槟榔屿。文中有云:“天未丧斯文,牖予小明,得悟笔削微
言大义于二千载之下。既着伪经考别其真赝,又着改制考发明圣作,因推公、谷、董仲之口说,知微言大义之所在,又考不修春秋之原文,知
笔削改本之所托。先圣太平之大道,隐而复明,闇而复彰,撰始于广州之草堂,纂成于桂林之风洞。”全文只言春秋,不及礼运,述始在广州
草堂,不在七桧园澹如楼也。康氏着书七桧园澹如楼之真假若礼运大同早已发明在前,此乃孔学最上、最高、最后之极诣,春秋三世,乃其
到达之层累而已,不应于此仍不溯及七桧澹如一番大彻大悟境界。然则长素礼运注至此尚未有,又一证矣。其春先为中庸注,冬又为孟子微,
始尊及子游,谓其独传孔子之道,则已驾乎公羊、董、何之上矣。盖长素至是始另得一把柄,可以超出廖氏今古学之外也。然则梁氏谓康氏大
同书着成在辛丑、壬寅之间避地印度时,其说信而有征。长素必自谓在甲申居七桧园澹如楼者,与其礼运注之倒填年月,同一篝火狐鸣,所谓
国师公欲篡圣统而伪造经典,正不啻其自供状也。
今推长素大同礼运之说,则长素所谓中国之国魂,所谓中国之人心、风俗、礼义、法度,所谓无量敷圣哲之心肝,豪杰之骨血,其实皆小
康也。凡癸丑以来不忍诸论,不过曰复君主之名位,保中国之疆土,存黄种之文明,亦不过欲力背大同趋小康耳。然则长素之尊孔子,虽先后
未变,而所以尊孔子者已变,仍自见其为矛盾相冲突矣。不忍附页康南海先生所撰孔子新教礼运注广告,谓:“徧考遗经,大书特书发明大同
之道者,惟礼运一篇。若此篇不存,孔道仅有小康,则君臣之义被攻,而孔教几倒。中国礼文,皆与孔为缘,随之同尽,则中国为墨西哥矣。”此文不知出何人笔,然殊可窥当时长素讲大同、尊礼运之一种背景也。长素以西洋有耶稣,而中国无之,遂尊孔子为教主;以西洋有美、法
共和无君臣等级,而中国无之,遂以中国为小康而别创大同一境,以礼运为之证。此等思想自震惊西化而来,与以后不忍时期所深讥于一辈维
新分子者,其实无大差异也。不忍十期参政院提议立国之精神议书后一文,谓:“孔子为道,有据乱,有升平,有太平。君臣为据乱之制,孔
子尊尧、舜之共和,倡汤、武之革命,万法俱备,众方并陈,何尝有所偏倚?且孔子言君臣,如主伯亚旅云耳。秦、汉人相称皆曰君臣,汉人
于郡将无不待以君礼,以臣道事之,此犹店肆有股东、伙计。古者君见卿降阶,有舆为下,拜必答拜,酒则亲献;后世专制太甚,与孔子无关。”则依然骑墙之见,谓尊君不足为孔病而已。彼所以自掩其矛盾冲突之点者,则谓孔子本有三世之义。方其主必变、速变、全变,则曰今
者中国已小康矣,当以大同之道进;及其主复君主,保国粹,则曰中国今方据乱世,何得遽企大同?此彼所以自处于矛盾之两极,而仍以尊孔一念为之贯也。
三世之义,本之春秋,长素曰:
春秋之作,何为也?郑玄谓大经春秋,大经,犹大宪章也。纬称孔子制法,所谓宪法也。孔子,圣之时者也,知世运之变而与时推迁,以
周世用,故为当时据乱世而作宪法。既备矣,更预制将来,为修正宪法之用,则通三统焉。孔子又为进化之道,而与时升进,以应时宜,故又
备升平、太平之宪,以待将来大同之世修正宪法之时有所推行。各国之为宪法,限于一国及一时,春秋之为宪法,则及于天下与后世。刊布春
秋笔削大义微言考题词尊孔与尊西洋西洋有教主,长素则以孔子为教主;西洋有宪法,长素乃以春秋为宪法。然长素既主国魂之论,谓立国各有本末,独谓春
秋之为宪法,不限于一国一时,此则中国有国魂,而西洋可以无国魂,又推孔子太过,仍陷于矛盾冲突之例也。长素又谓:
春秋为文数万,其指数千,今所存大义微言,皆宪法原理之落落者。惜以口说不成文,而致郁而不发,闇而不明。同上/汉世廷臣引春秋
之义,奉为宪法实行之,此皆成文宪法也,公、谷写传之,在孔门名为大义,皆治据乱世之宪法也。但孔子以匹夫制宪法,贬天子,刺诸侯,
不能着之书,而口授弟子,师师相传,以待后世,故借口说以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