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光戊子、己丑间,余随侍江苏藩任。时署中书记友为湖州沈巽帆茂才(一咸),尝述其族祖沈东甫先生(炳震)一事云,公尝昼寝书斋中,梦青衣者引至一院,立镜高丈许,请公自照前生,则方巾朱履,非本朝衣冠。方错愕间,又请照三生,则乌纱、红袍、玉带、皂靴,又非儒者衣冠。有苍头闯然入跪叩头曰:
“犹识老奴乎?曾从公赴大同兵备道任者也。”以文卷一册呈。公问其故,曰:
“公前身在明嘉靖间,姓王名秀,今日青衣召公,乃地府文信王处,有大同任内五百鬼诉公,请质问耳。老奴记得杀此五百人非公本意,此五百人本刘七案内败卒,降后又反,故某总兵立意杀之,以杜后患。公曾有手书劝阻,总兵不从。老奴恐公忘却此书,难以辨雪,故袖此稿奉公耳。”公亦恍然记前世事,与慰劳者再。青衣请曰:“步行乎?乘轿乎?”苍头呵之曰:“安有监司大员而步行者乎?”
呼一舆二夫甚哗。掖公行数里许,前有宫阙,中坐王者,冕旒白须,旁吏绛衣乌纱,持文簿呼兵备道王秀进。王曰:“且止,此应先唤总兵。”旋有戎装金甲者从东厢入。公视之,果某总兵,旧同官也。正与问答良久,语不可辨。随唤公,公揖王而立,王:“杀刘七党五百人,总兵业已承认。君有书劝止,吾亦知之。
然明朝法,总兵亦受兵备道节制,君令之不从,平日忄Й耍可知。”公唯唯谢过。
时总兵在旁争曰:“此五百人非杀不可者也。况诈降复反,不杀则又将反,我为国杀之,非为私杀也。”言未已,阶下黑气如墨,声啾啾远来,血臭不可耐,五百头拉杂如滚球,齐张口露牙来啮总兵,兼睨公。王拍案厉声曰:“断头奴诈降复反,事有之乎?”群鬼曰:“有。”王曰:“然则总兵杀汝诚当,又何哓哓?”
群鬼曰:“当日诈降者,渠魁数人,复反者,亦渠魁数人,余皆协从者,何可尽杀?且总兵意欲迎合嘉靖皇帝严刻之心,非真为国为民也。”王笑日:“说总兵不为民可也,说总兵不为国不可也。此事沉搁二百年,总为事属因公,阴官不能断。今总兵心迹未明,不能成神去,汝等怨气未散,又不能托生为人,我想以此事状上奏,听候玉帝处置。惟兵备道所犯甚小,且有手书劝阻为据,可放还阳,他生罚作富家女子,以惩其弱懦之过。”五百鬼手持头叩阶曰:“惟大王命。”
因命青衣复引公出,又至镜所,呼曰:“请照今生。”不觉惊醒,汗出如雨,见家人环哭,云已晕绝一昼夜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