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玛·罗伊斯爵士出身贵族世家,在儿孙满堂的家里排行老么。他是个俊美的十八岁青年,有双灰色眸子,举止优雅,瘦得像把尖刀。骑在他那匹健壮的黑色战马上,比骑着矮小犁马的威尔和盖瑞高出许多。他穿着黑色皮靴,黑色羊毛裤,黑色鼹鼠皮手套,黑色羊毛衫外套硬皮甲,又罩了一件闪闪发光的黑色环甲。威玛爵士宣誓成为守夜人尚不满半年,但他绝非空手而来,最起码行头一件不少。
而他身上最耀眼的行头,自然便是那件既厚实、又柔软惊人的黑色貂皮斗篷。"我敢打赌,那堆黑貂一定是他亲手杀的,"盖瑞在军营里喝酒时对兄弟们说:"我们伟大的战士哦,把它们的小头一颗颗扭断啦。"当时便引得众人哄笑一团。
假如你的长官是大伙儿饮酒作乐时的嘲笑对象,你要怎么去尊敬他呢?威尔骑在马上,不禁如此思量。想必盖瑞也深有同感。
"莫尔蒙叫我们追查野人行踪,我们也照办了,"盖瑞道:"现在他们死了,再也不会来骚扰我们。而眼前还有好长一段路等着我们。我实在不喜欢这种天气,要是下雪,我们得花两个星期才能回去。其实下雪还算不上什么,大人,您可见过冰风暴肆虐的景象?"
小少爷似乎没听见这番话。他用他特有的那种兴致缺缺、漫不经心的方式审视着渐暗的暮色。威尔跟随他已有些时日,知道这种时候最好不要打断他。"威尔,再跟我说一遍你看到了些什么。巨细靡遗地讲,别漏掉任何细节。"
在成为守夜人以前,威尔原本靠打猎维生。说难听点,其实就是盗猎者。当年他在梅利斯特家族的森林里偷猎公鹿,正忙着剥鹿皮,弄得一手血腥的时候,被受雇于梅利斯特家的自由骑手逮个正着。他若是不选择加入黑衫军,就只有单手被砍一途。威尔潜行的本事是一等一的,在森林里的无声潜行等闲难及,黑衫军的弟兄们也果然很快就发现了他的长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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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地在两里之外,翻过山脊,紧邻着一条溪。"威尔答道,"我已经靠得很近了。总共有八个人,男女都有,但没看见小孩。他们背靠着大石头,虽然雪几乎把营地整个盖住,但我还是分辨得出来。没有营火,只有火堆的余烬比较明显。他们一动不动,我仔细看了好长时间,活人绝不会躺得这么安静。"
"你发现血迹了吗?"
"嗯,没有。"威尔坦承。
"你看见任何武器了吗?"
"几支剑、两三把弓,还有个家伙带了一柄斧头。铁打的双刃斧,似乎挺沉的,就放在他右手边的地上。"
"你记下他们躺着的相对位置了吗?"
威尔耸耸肩。"两三个靠着石头,大部分躺在地上,像是被打死的。"
"也可能是在睡觉。"罗伊斯提议。
"肯定是被打死的,"威尔坚持己见,"因为有个女的爬在铁树上,藏在枝头,应该是斥候。"他浅浅一笑。"我很小心,没让她见着。但等我靠近,却发现她根本毫无动弹。"说到这儿他不禁一阵颤抖。
"你受寒了?"罗伊斯问。
"有点罢,"威尔喃喃道,"大人,是风的关系啊。"
年轻骑士转头面对灰发老兵。结霜的落叶在他们耳边低语飘零,罗伊斯的战马局促不安。"盖瑞,你觉得是谁杀了这些人?"威玛爵士随口问,顺手整了整貂皮长袍的褶裥。
"是这该死的天气,"盖瑞斩钉截铁地说,"上个严冬,我亲眼见人活活冻死,再之前那次也看过,当时我还是个孩子。人人都说当时积雪深达四十尺,北风冷得跟玄冰似的,但真正要命的却是低温。它会无声无息地逮住你,比威尔还安静,起初你会发抖、牙齿打颤、两腿一伸,梦见滚烫的酒,温暖的营火。很烫人,是的,再也没什么像寒冷一样烫人了。但只消一会儿,它便会钻进你体内,填满你的身体,过不了多久你就没力气抵抗,渴望坐下休息或小睡片刻,据说到最后完全不觉痛苦。你只是浑身无力,昏昏欲睡,然后一切渐渐消逝,最后,就像淹没在热牛奶里一样,安详而恬静。"
"我看你蛮有诗意嘛,"威玛爵士下了评论,"没想到你还有这方面的天分。"
"大人,我亲身体验过严寒的威力,"盖瑞往后拉开他的兜帽,好让威玛爵士看清楚他耳朵冻掉之后剩下的肉团。"两只耳朵,三根脚指,还有左手的小指,我这算是轻伤了。我大哥当年就是站岗的时候活活冻死的,等我们找到他,他脸上却还挂着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