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智对成珪道:“贤兄,可怪这些秃驴,狠化人的钱财,又没个儿女,何苦这等?明日与留他人受用,想他着甚要紧!”成珪道:“老弟差矣!财乃养命之渊,人岂不要?但是随缘用度,自然消受得起。这班秃子拿去吃酒养婆娘,布施的功德自在,他却消受不得,后世变牛变马,俱是这一等人。”都氏毕竟嘴快,便对丈夫道:“依你讲来,僧俗一理,你每常私自瞒我走去吃酒,养婆娘也要变牛变马哩!”周智道:“这报应之理,何待来世?只此生便有结局。比如吃酒、养婆娘,目下虽然快乐,到老没个儿女,设或三病四痛,没个贴体亲人,那时要茶无茶,要饭没饭,便是活受地狱,何须定要变得牛马!”
成珪不敢做声。何氏只好自笑,都氏不肯服输,便分解道:“和尚岂得没有儿子?即便不是亲生,也只要身边有物。俗语说得好:床头一箩谷,自有人来哭。在家人、出家人,正是有货不愁贫。”周智道:“不是亲生,到底没生。我若做了和尚,决乎明公正契娶个师父娘。再若大妻不生,索性早早讨个妾,也不枉了辛苦一世。若是端端替别人门争门坐,我道没要紧。”都氏道:“可笑,员外一发说坏了事!岂不闻和尚无儿孝子多?你见几个敢去娶了妻?几个娶了妾?世间若有了这般和尚,皇帝也不朝南坐了。莫说僧家,就是有规矩的人家,也不敢轻易娶个小老婆。叔叔一发说得儿戏哩!”
成珪道:“不要耽搁了,我们快去还了白衣殿愿心,还要到荒陇走遭,天色晚了不便。快打轿来!”
齐出寺门,早到白衣赐子殿,长老写疏宣扬,亦如前法。拜祷已完,仍旧许了来年愿心,送了衬钱,领了些点心之类,即便辞了出来。
行不一箭之地,只见一簇人挨挨挤挤的,不知看些甚么故事。正是杭州风,专撮空,不论真和假,立立是一宗。那成珪也是个未免于俗的人,连忙下轿,钻在人丛里一看,原来是两个新到的老花子,在那边求钱,对人说苦。面前摆一张招头,写道:
具禀:老汉韦泽,禀为恳怜孤老事。念泽老年多病,耳聩眼盲。可怜无女无男,夫妻孤老,衣食何来?只得街头跪恳来往达官长者、进香善士,早发慈悲,或舍一文、二文、暂挨草命。
料难报以今生,当来世为犬马。
谨禀
年月日具
成珪立在人丛,把这招头细读一遍,不觉鼻子里好像喷了一碗酽醋的,一溜儿酸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