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田粮利弊疏(雍正五年)尹秦
窃查台湾全郡,尽属沙壤,地气长升不降。所有平原,总名草地。有力之家,视其势高而近溪涧淡水者,赴县呈明四至,请给垦单,召佃开垦。其所开田园,总以甲计。每田一甲,约抵内地之田十一亩有零。郑氏当日,分上、中、下三则取租。开台之後,地方有司即照租徵粮;而业户以租交粮,致无余粒。势不得不将成熟之田园,以多报少,欺隐之田,竟倍於报垦之数。臣等细访,向来任其欺隐不行清查之故,则其说有五:现徵科则,计亩分算,数倍於内地之粮额。若非以多报少,不能完纳正供:此其说一也。台湾沙地,每岁夏秋大雨,山水奔泻,田园冲为涧壑;而流沙壅积,熟田亦变荒壤。若非以多报少,将何补苴亏缺:此其说二也。台地依山临海,所有田园,并无堤岸保障。海风稍大,咸水涌入,田园卤浸,必俟数年咸味尽去之後,方可耕种。若非以多报少,何以抵纳官粮:此其说三也。台郡土脉炎热,不宜用肥,两三年後,力薄寡收,便须荒弃两年,然後耕种。若非以多报少,焉能转换办公:此其说四也。佃丁系漳、泉、潮、惠、客民,因贪地宽,可以私垦,故冒险渡台。设使按亩清查,以租作粮,伊等力不能支,势必各回原籍,以致田园荒废,额赋虚悬:此其说五也。夫田粮之欺隐若此,其所以致此欺隐而难以清厘者又若此,宜作何变通,以除欺隐之弊?海疆重大,与内地不同,臣等愚昧,不敢轻议。谨据实奏请圣裁。
至於北路彰化一带,县系新设,地稍偏远;臣等见多未辟之土,亦宜召民开垦。案查淡水同知王汧曾经具详称:北路虎尾溪以上闲原宽旷,其召民开垦之法:毋许以一人而包占数里地面,止许农民自行领垦。一夫不得过五甲,十夫连环互保,定限三年,比照内地粮额起科。再如熟番场地,向有奸棍认饷包垦,久假不归之弊。若任其日被侵削,番众无业可依,必至退处山内,渐渐变为生番。宜令大社留给水旱地三百甲,号为社田,以为社番耕种收猎之所,各立界牌。将田场甲数四至刊载全书,使日後势豪不得侵占。其余草地,悉行召垦;并限三年起科。臣等细加寻绎,事属当行。惟召垦农民,似宜照臣等前摺所陈,亦令归庄并田,务使匪类奸徒,无处托足,以靖盗源。
淡水公馆记(乾隆二十八年)夏瑚
竹堑居台北後,乃设官吏,画封圻而守之。黔黎新集,圜圚朴陋,不让茅茨太古风。节使观察与郡守,不时至止。又守土官吏,秩满需代,无闲廨居,於公甚不便之。岁癸未,予奉命分守斯土,凡百务前人未遑者,思欲倡导,与民更始。适署差有废宅,余新之,觉恢恢乎有余地焉;因颜之曰公余,并搦笔而为之记。
堑城武庙碑记(乾隆四十二年)朱景英
乾隆丙申秋七月,我皇上表章前烈,怀柔百神,典举褒忠,明禋咸秩。远惟关帝在当时力扶炎汉,志节凛然,史册所垂,不无遗美。爰颁谕旨,定谥忠义。俾补蜀志,传诸永久;正前史之微词,昭大义於旷代。大哉王言!其所以着神明而起顽懦者,莫盛於此。
维时台湾淡防厅治新建关帝庙,适告成功。盖厅治移驻斯境,踰二十年所。地处荒远,一切规制阙如。今司马王公来莅,隐然念斯地荒则恒昧於所向,远则宜教以神;遂亟谋建庙,用崇秩祀。竹城地颇闲旷,考卜厥址,倡捐廉俸,畴咨兴创,购材饩工,蠲吉具举。凡构享殿崇十有七尺,广三倍而弱,深如广之数而杀其一。门寝崇广,以次递杀。左稍前为更衣所,後筑寮舍,司香火者居之;周缭以垣,全甃皆甓。及夫丽牲之庭、合乐之榭,靡弗赅备。计费金钱八千九百有奇,十阅月而蒇事。自是瞻拜者肃然、过庙者怵然,年谷顺成,义回弭戢,信夫忠义之感召为甚神也。尝稽帝言曰:『日在天之上、心在身之内,忠之谓也』。庄生有云:『君臣之义,无所逃於天地之间』。是故非义则忠,不足以扶质而立干。孟子言浩然之气,极之配义与道,此物此志也。际兹上朔神迹、仰绎明诏,实徵忠诚义烈,昭垂万古。然则王公建庙之本意,洵属立政之大端,讵非凡有土地民人之责者所当效法也哉?
王公名右弼,字万长,号亮斋;山东济东县人。
明志书院碑记杨廷璋
粤惟世道递升、文明日盛,国家奄有九有,百二十余年,列圣相承,治隆化洽。皇帝德媲虞夏、道协殷周,甫饬戎车,拓疆万里;神武丕着、文教弥昭,寓内同文,海外有截。
兴直堡者,远隶台湾,僻处淡水,风土秀美,气象郁葱。髦俊萃臻,向文慕学,实繁有徒。夫结想维殷,不如居肆;驰怀在远,莫若连镳。使鼓箧者乐群,担簦者时术。创兴讲席,匪缓图矣。惟是志在圣贤,义利无淆於虑;志存经济,王霸必究其原。爰标明志之名,冀成致远之器。
於戏!往昔荷兰鸠处、郑氏螘争,斯固虎狼之窟宅、鲸鲵之渊薮也。今则海不扬波,野皆乐土。易战攻以礼乐,化甲胄为诗书。摩义渐仁,山川换色。圣朝恺泽之数、声教之远,载稽史册,未或前闻。
余备位台衡,恭膺节钺,遥遥台海,统驭及焉。乐观书院之成,惟拜手扬言,与多士赓歌太平之化而已。是举也,舍宅捐租,永定贡生胡焯猷功不可泯;爰书以为来者劝。
番社纪略邓传安
台湾四面大海,而大山亘其南北;山以西民番杂居、山以东有番无民。番所聚处曰社,於东西之间分疆画界。界内番或在平地、或在近山,皆熟番也;界外番或归化、或未归化,皆生番也。幸沾皇化,维有历年,地益辟、民益集、番益驯。犹恐番黎有不得输之情,爰设南北路理番两同知以抚之。
北路熟番可纪者,嘉义十三社、彰化三十三社、淡水三十六社。每社有通事、土目,约束其众;废置皆由同知。此外,归化生番,嘉义则内优六社及阿里山八社,而崇爻八社亦附阿里山输饷;彰化则水沙连二十四社。其淡水之蛤仔难,向在界外,今入版图,改称噶玛兰,设官吏如淡水厅;通判即兼理番,不隶北路同知矣。内优通事尚有官置,余如土司之世袭。阿里山之副通事、水沙连之社丁首,皆治贌社输饷事宜。闻南路之卑南觅,亦有官置社丁首。夫贌社,即民番互市也。所谓归化,特输饷耳;而不薙发,不衣冠,依然狉狉榛榛。间或掩杀熟番而有司不能治,为之太息!安得如噶玛兰之改土为流乎!
南路理台、凤两县番,载在府志者,台湾祗三社,皆平地番;凤山熟番亦祗六社,余俱归化生番。以余所闻,惟山猪毛四社、傀儡山二十七社,实与凤山相接。琅峤一十八社,山行须历生番界、水行则由下淡水小舟可通,而沙马矶头为其尽处。故由凤山往者,皆取水洋之捷。若卑南觅七十二社,则西南值凤山、北接崇爻,又在嘉义山後;府志纪其大概,故系於凤山下耳。今山猪毛已在界内,民番错处,有都司驻焉。琅峤与沙马矶头皆见於蓝鹿洲东徵集。琅峤当日已称乐郊,不忍弃诸界外,今益繁盛;民杂闽、粤,番甫归化,有司俱得通文告,不比傀儡山之有番无民者矣。鹿洲曾为元戎檄卑南觅大土官文结,令搜山擒贼,赏以帽靴、补服、衣袍等件:是生番中未常无衣冠文物。今其女土官宝珠盛饰如中华贵家,治事有法;或奉官长文书,遵行惟谨。闻其先本逃难汉人,踞地为长,能以汉法变番俗;子孙并檩祖训,不杀人、不抗官。然则虽在界外,又何殊内地乎?
由卑南觅而崇爻,其北为秀孤鸾,又北为崎崃、又北为苏澳,已是海岛尽处。迤西乃达於噶玛兰。自噶玛兰既开,人迹罕到之处,始知其名,宜前此无及之者。独怪巴荖远、狮头、狮尾至今尚未归化,而府志附於彰化番社之末。其猴猴、歪仔歪、巴荖郁、新仔罗罕、奇立丹、抵美简、抵美抵美、踏踏新仔罕、又毛搭吝(即南搭吝)、珍汝女简(即珍珠美简)、女老(即里荖)、奇武律(即奇武荖)、勿罕勿罕(即武罕)、毛老甫渊(即猫里府烟)、奇立援(即奇立板)、抵羡福(即抵美福)、哆朥美仔远(即哆罗美远)、屏仔猫力(即珍仔满力)、摆里(即摆厘)、奇班宇难(即奇兰武兰)、打那轩(即打那岸),凡二十二社,今皆在噶玛兰界内;当日并未归化,何以府志载在淡水番社中?彰化万斗六、阿里史二社,俱设立通、土,而府志不载。恐生熟番揉杂,似此者尚多,非亲历不能核实也。
我国家车书一统,声教无外,不宜於一岛中判华夷。溯台湾初平时,仅有台、凤、诸三县;已於半线置彰化县矣,又於竹堑置淡水厅矣,今又於艋舺三貂之东南增噶玛兰厅矣。诚如鹿洲所谓『气运将开,非人力所能遏抑者』。分界禁垦,前人权宜一时;究竟旧日疆界,无不踰越。所当变而通之,以番和番,为柔服伐贰、内外合一根本。
郁沧浪稗海纪游云:『有赖科者,欲通山东土番,与七人为侣,昼伏夜行,从野番中越度万山,竟达东面。东番导游各社,禾黍芃芃,比户殷富。谓苦野番间隔,不得与山西通;欲约西番夹击之。又曰:寄语长官,若能以兵相助,则山东万人,凿山通道,东西一家,共输贡赋,本天朝民矣』。考赖科之名,亦见於东徵集。是大鸡笼通事,曾招崇爻八社向化者。所谓野番,似指淡水山後。未知所称土番即是崇爻、抑尚在崇爻以北?姑存之以备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