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钟趋一者是趋奉侄儿新中,二来见他的弃婿于不骄也中了,钟趋抱怨儿子,说他二人当日不该撺掇把妹子另嫁,做了这没良心的事。钟吾仁、钟吾义又抱怨父亲,当初不该希图豪贵,起这不端之意。恐于生有旧恨在心,怕算计他,故此要钟生搬来同住。就是于生有甚举动,看同年的叔父,或可包容,要他做个护身符意思。故当日钟趋要悔盟之时,钟生力要谏阻,到叔父家去过数次,不得见面。他看这个样子,虽见了面,人微言轻,忠言定是要逆耳的,只得罢了。
前次梅生说及于生中了,钟生见叔父弃却此佳婿,由不得口中吐出“可惜”二字。又问,但这话可是稠人广众之中梅生说得的,只得拿别话推过了,惟有钟趋明白,所以当时面红耳赤。那于生倒也是天空海阔之腹的人,毫不介意。钟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不得不为之防。他这些族间同亲戚们听得钟趋送了钟生一所宅子,大家都来凑热闹,真令人有时来谁不来之叹送床帐、送桌椅、送摆设、送骨董,把一所新房填得富丽之极。
钟生择日迁移,众人退席送戏来作贺,又热闹了一番。钟生的旧房因真教官在任上,知于生是他令婿,将房子付他收管,于生也送还典价。钟生进了新房,又买了个丫头配了钟用。又投了两三房家人,寻了两个上样的丫环,预备服事钱贵。这番规模,不是前番那寒士气象了。
你道钟生这银子是那里的?就是钱贵付他的了。他想,钟生要中了,自不必说。设或不中,恐钟生无颜,即欲为他赎身又无力,故将历年私蓄数百金尽付了与他,就不怕又磋跎了。这就是钱贵一片深心。钟生今日中了,要娶他,少不得把家中收拾个持缺骂鸯社,以俟新人。
且说那钱贵自钟生去后,心中也甚懮疑。次早不见动静,疑宦萼或能忘情,稍放下了些。饭后正在房中干坐,忽听得街上吆喝卖题名录,忙叫代目去买了一张进来,命他一看。念到第六名上就是钟情,钱贵见他中了,真喜欢非常。忙盥手焚香,拜谢了天地,在大士像前也叩拜了。此时那宦萼的事被这喜一冲,竟撂在东海傲来国去了。叫,代目请了娘到房中,将他与钟生如何定盟,许中后娶他的话,细说一遍。又道:“他今日高发,定来娶我。母亲尊意如何?”郝氏听了,半晌道:“哦,怪道你向来不肯接客,原来就是为他。我正疑你既不留人,为何又留他住许多日子。我看他人品果然生得好,但不知心地如何?今日高中,儿呀,你不要太认真了,从古来负心的人可是一个?他当日是个寒士;见你与他绸缪,便发下千般海誓,万种山盟。今日做了贵人,怕没有富贵人家扳亲,他还肯来想着你?”饯贵道:“钟郎决不负我。倘有人来作伐,万望母亲依允。”郝氏道:“你如今既不接客,留你何益?我们这样人家得个举人女婿,还有何说?且看他来与不来,再做道理。”
不觉过了十数日,郝氏到钱贵房中,道:“我儿,我做娘的话何如?他若有心于你,为何这些日子还不见一些音耗,多管是成画饼了。”钱贵道:“钟郎心迹,儿知之甚深,定非负心人。倘彼背盟另娶,儿披剃入空门,长斋绣绿佛。自誓一死,不复再嫁矣。”母女这两番议论,愈显钟生多情,钱贵多识正说着,听得外面有人叫,道:“钱妈妈在家么?”郝氏忙走出一看,原来是梅生,让进客屋中坐下,说道:“相公许久不光顾了,今日何事降临?”梅生道:“我前中秋次日在此的,未曾得会妈妈。今日特来替妈妈道喜。”郝氏道:“老身素履平平,并没有甚么喜事,怎敢劳相公大驾?”梅生道:“我来给今爱做伐,进一个新贵女婿与妈妈,岂非大喜?”郝氏道:“请问相公说的那一家?”梅生道:“就是我敝友钟兄,他托我来致意妈妈。他说春间在府上时,承令爱不弃,曾与定盟,约过中后方娶。果然天从人愿意,竟侥幸了。因连日有事,末得遁媒,至今方逮,特特恳我来奉恳。但要多少聘金,听凭妈妈尊意。”郝氏听了暗喜,说道:“钟相公今是贵人,但恐小女无福,不敢仰攀。况小女系老身亲生,安有要身价之理?”梅生见他说不好要财礼不敢仰攀的话,疑他推托,说道:“妈妈不要错过这门亲事。说起我这钟兄,真情种也。昨日许多富贵豪门爱他的年青品秀,欲得之为婿。他因与令爱有约,皆苦苦一概辞绝,他一片心思注于令爱,今诚恳托我来求,望妈妈慨诺,成其好事。妈妈不必过谦,况成就之后,妈妈就是岳母了,也得个下半世快乐,岂不甚妙?”郝氏道:“相公见谕,老身安敢不依?但凭钟相公尊意,择吉迎娶便了。”梅生听了,道:“既承金诺,我去回复了钟兄。俟定下吉期,再来通信、”起身作别,郝氏道:“还有一说,钟相公处聘金,老身一丝不要,但小女去时,老身也没有甚么妆奁,烦相公转达。”梅生道:“不要聘金就是妈妈盛情了,岂有争赔嫁之理?”说了,辞去。
那郝氏笑盈盈走进房中,对钱贵道:“儿呀,恭喜你了。你好意心巨识,钟相公果烦梅相公来替你作伐。再四求我,我已依允。儿呀,你这一嫁去,将来就是夫人命妇人。”他母女二人满心欢喜,自不必说。先梅生与郝氏说话时,钱贵都听见了。听得说多少名门巨族要把女儿嫁他,他都辞却了,序齿录上已刻上了钱氏,钱贵更感他的深情。又喜自已有知人的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