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这宦实是奉了严旨钦件,不敢耽廷,一到京中。就送到刑部,也是奉特旨的事,不敢稽缓,遂拣选几员司官同审。钟生亦在其内。审的时候讯问口供,宦实又想,自己做了一场大臣,又老年了,况在逆挡门下是千真万实的事,既已犯出,如何辩得脱,与其受一审到(刑)罚,依旧推不清,不如实供,免受苦楚,就是死,也算捱了几年了。主意拿定,遂供道:“犯官当日在逆当门下,原实有其事,那时犯官已为朝廷大臣,尚何所求,依之并非求福,欲免祸耳,大人请细察,若犯官当日有同逆当助恶的事迹,虽肆诸市朝。万死无怨。”堂上道:“昨日陈尽学(孝)本内道他父亲陈忠向日参你,本竟留中,后寻事将他廷杖革职,这岂非你串同逆当挟仇撮复?只这一款,就是你通同党恶,死有余辜了,尚有何辩。”宦实道:“犯官身为大臣。为言官纠劾,尚有何面目上本质辩。不过听朝廷之恩处分而已,后本竟留中,那时犯官以为先帝念犯官犬为(马)多年,宽思免究,后来陈忠革,犯官并不知情。”堂上笑道:“你今日以为无人质证,故敢强时(词)夺理,我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这就是你罪案了。还有何辞。”遂将先耐逆朝臣二等例,撖他一个绞罪。众皆无辞。只见钟生起身,道:“大人尊见自是不差,司官却不敢执笔。”堂上道:“你有何说。钟生道:“宦实依附忠贤,以朝廷之大臣,面屈膝于逆当之门下,一死可足为惜,若在当日逆当事败之肘,同三案一体问罪,那有何说。如今已过了数年,且又奉过以后概不株连之明旨,况昔日依附逆当之人,漏网者多,今若重罪宦实,使人人自危,更开此告诉之门,将来就不得安枕了,请大人上裁。”内中一个右堂作色道:“贵司念宦实乡里之情,莫非党护么?钟生道:“宦实做官的时节,司官尚是贫士,虽与他同城,从无往来,后司官侥幸一第,也并不曾与宦实识面,司官所争者,为朝廷惜法,岂惜一宦实耶?正堂道:“为为惜法?”钟生道:“王言如纶,其出如勃,既已奉过圣旨,岂可因一宦实,而使朝廷之纶音二三其说,将来何以取信于天下?”
原来这刑部尚书与宦实也是年家,虽有心为他,怎肯舍己教人,今听见钟生说到此处,连连点头道:“言故有理,只恐不能拘回圣怒。”钟生道:“大人请想,司官愚见,宦实当日在逆挡门下,奴颜婢膝之事则有之,若谓助彼为恶则未必,逆当收败之初,助恶者数百人,一时尽皆获罪,若宦实果是党恶,岂无仇家举首,直至今日。以陈忠无据之案,拟以一死,未免太挝,况逆当革陈御史,又并无宦实之实迹,即欲瓷(治)罪。不过依三等逆党株连者革职而已,以莫须有三字加《一》人一死。司官不敢。”上堂迟疑不决,吩咐将宦实收监,明日再议,遂大家散了回家。宦实到了监中,因适间堂上要拟绞罪,料辩也无一(益)。魂已飞去,不知何往,忽见这样二十多岁的一个司官上堂,再三替他分辩,感激不尽,后听得说是他乡里,他暗道:“我南京乡亲在京为官者,无不相识,为何遗漏此人,此语足见钟生养身之高,不肯自做呈身御史也不知他姓什名谁?”心内踌躇,他但虽有罪,原是大老,司狱司少不得要来见见,坐下说话时问他,方知叫做钟情,现任员外。狱官去后,他心中暗想,如何得个门路再去求他相求便好。又无可托之人,正然低着头闭了眼纳闷,忽听见一个禁子进来说道:“大爷来了。”忙睁目抬头一看果然是宦萼,又惊又喜,惊的是他来不知家中有何事故,喜的是他来可通钟生道门路,忙立起,问道:“你来做甚么?”宦萼见父亲受了一番风霜辛苦,又着了这一场惊恐,憔悴不甚(堪)。跪倒在地,痛哭了一场。宦实也落了几点泪,叫他坐下,问他来的缘故。他近前低声说:“父亲起身之后,本要同来,想了无益,在家想商量设法救,因官校听着不好说得,后刘姑父也来说叫寻门路,因把他同众人商量寻钟员外的话细说了,今日才赶到。想要到我二舅子家去住,恐怕不便,寻了下处,安定行李,并带来的数目说了,此时来请问父亲主意如何,好烦梅生到钟家去说。”宦实听了,喜不自胜,也将今日审的话告诉他:“堂上定了绞罪,钟员外执定不肯画押,我正想无人去求他,你来得正好,不可迟了,今晚就烦梅生去,恐明日定案。”宦萼听说,也是欢喜非常,即回寓所,托梅生速去,许钟生万(千)金。
梅生闻得宦萼说钟生这一番话,也自暗喜,这叫个因风吹火,用力不金,此是钟生力要救他,比不得是我生生的去央情,这一事完,千金岂非囊中之物。忙忙的寻到钟生私宅来拜,钟生方下了衙门,不多时,听得梅生远来,心中甚喜,真是倒履忙迎接了进来,让到书房中,叙了些寒温,说了些彼此久阔思慕的话,钟生道:“兄何得有此高兴,三千远来赐顾?”梅生命回避了众人,遂道:“弟渴想兄久矣,因家寒不能远来。”遂将宦萼约了同来,求他转寻门路救他父亲的话说了,又说宦萼才到监中见他父亲,说蒙兄力救,感戴不已,求其始终救拔。原(愿)以千金为报。钟生笑道:“故人何不救我,我做穷秀才时,不肯丝毫苟且,今日侥幸为朝廷臣子,岂肯受人贿赂,私幕夜之金耶?若宦公之罪应死,虽以百万为之,亦不能免;罪既不当死,一文又不应受。兄去覆他,他盛情我但心领,我若不做官,他令尊生死我不敢保,若弟在衙门中,他决无死法。”梅生见他说得斩钉截铁,事有成局,私心窃喜,辞了要去,钟生留他下榻,梅生道:“弟去将兄这番盛情意说与他知道,使他父子好放心些,且弟未得就回,盘桓有日。”钟生只得放他去了,回到寓中,自然添些话头,说亏他尽心进言,并钟生回复的言语说了。宦萼忙报知他父亲,父子暗暗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