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养氏也没法了,同他出去,再不敢带他进来。香姑气忿填胸,苦无处诉。夜间独卧在床上,思量道,我这样的一个人儿,以为爹爹必然相女配夫,择一个才貌双全的娇婿,怎知把我送在这个地狱中来。我若嫁了个知情识趣的妙人儿,这两夜的被底恩情也不知怎样个快乐。恨了两声,她闭目凝神,虚空摹拟怎样个标致的男儿,在被中是怎样个温存,这个中是怎个景界。
想了一会,不觉朦胧睡去。心有所思,便幻成梦境。仍是在家做女儿的光景,见一个仆妇来说道:“我才在门口见一个齐整不过的少年骑马过去,人都说是我家的姑爷,正与姑娘是天生的美对儿。明日姑娘嫁了去,不知怎样享福呢。”听说虽不好细问,也时时欢喜。过了几日,说是彩轿到来要娶她。忙忙装饰,虽装出许多娇羞的模样,心里却暗喜得了不得。上了花轿,鼓乐喧天,花灯照耀,三元百子响若春雷。到了那家,搀扶入内,交杯合卺。偷觑新郎,果然丰姿韶美,私喜道:“古人说掷果潘安,大约也不过如此了。”少刻人散,那新郎紧上床来了。上前搂着香肩,在耳畔低声道:“夜深了,请睡罢。”自己身上不由得酥麻了一下,却不好答得。那新郎便动起手来,正是:
宝带含羞解,银缸带笑吹。
放了睡下。新郎脱衣钻入被中,便来解裤带。少不得佯羞做作,假意用手攥住。那人口揾香腮,说道:“今夜我夫妻百年之始,不要耽误了良宵。”低语悄语,软款温存,由不得那手就松了。被他卸去红裈,此时心中又喜又快。他刚伏上身来,正要尝是如何滋味,忽听得大喝了一声,一个老和尚把帐子一掀,道:“这元红该是我采的。”把那人推将下来,抱着香姑就往外走。那人也下床赶来,和尚抵死与他相拼。香姑此时赤着身体,被那和尚抱住,又羞又怒。忽一惊醒来,原来是一场梦。
终日回思梦境,愈觉伤心,整整一个月眼泪未干。回家住对月,放声大哭。无人处,把新郎的这些妙处,细细告诉她娘。她娘是妓女为妾的,岂敢埋怨夫主?不过微微的婉转达上。那牛质道:“你妇人家见识浅薄,知道什么?他是贵公子,自然浑厚笃实。他是有福的人,自然与众不同。这是女儿的造化,难道倒要那轻薄儿郎虚花子牙才好么?”计氏不敢再言。香姑在家住了些时,又被他父亲送到婿家。一进门就哭起来,如到了愁山苦海一般,无一刻眉头略展,心地稍舒。养氏怜他,怕哭坏了,同她到大门的楼上,垂下斑竹帘来,看看街上散闷。他家十数间门面俱是楼房,惟这一间空着。坐了一会,见那街上的人来来往往不断。卖东西的吆吆喝喝,甚觉热闹。
正看着,只见一个老和尚敲着一扇铙钵宣卷化钱,大大小小的围着许多人听。香姑也侧耳会听了一会,见他唱得铿铿锵锵,甚是入耳。便向养氏道:“妈妈,这个老和尚倒唱得好听,叫他进来唱唱。”那养氏见是个有年纪的和尚了,有何妨碍,巴不得与她解解闷,就叫看门的人叫他进来。同香姑下楼,一齐到了厅上。叫那和尚唱了一会,音韵悠扬,甚觉可听,比先远听时更是清楚。牛氏叫收拾些蔬斋与他吃,因问道:“我听你倒说得好,你也记得多少了?”老和尚道:“老僧零碎混记了些,要全说唱,一两个月也说唱不了。”香始又问道:“老师傅,你今年多少岁了?”那老和尚道:“老僧今年七十八了。”香姑道:“你老人家倒还健壮。”那老和尚道:“出家贫苦人,无穿少吃的,也衰朽了。”说着,拿饭来与他吃了,又叫丫头们取了一百文钱来与他,道:“师傅,你明日还来。要唱得好,我布施你一件衣服。”那和尚忙打了个问讯谢了,拄着拐,牛氏叫人送了他出去。又吩咐门上人:“明日老和尚来,可进来说。”遂回内室,一宿晚景休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