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差人悄悄的道:我们是上司衙门差了来的,叫他家的两个管事的去问话。邻舍们近来见苗秀、谷实都穿上了绵绸直裰,腰中银钱不断,洋洋自得,俨然一副财主的身分。目中无人的样子,有些看不得。【世上此等看不得的人不可胜数。】又风闻得他伙伴中百气不忿的传说,说他二人私通主母的这些丑话,街坊众人无不痛恨,就指说他两个的姓名。差人到他门口,恰好二人坐在那里高谈。【借他二人口中,写尽暴发户人家子弟。】苗秀说道:当日咸菜梗子,或几个咸豆,吃酒吃饭一般也罢了。间或得个鸡蛋尝尝,觉得馨香美味。近来这嘴还是我的,离了好菜就吃不下去。不但闻着鸡蛋一股鸡屎臭,连荤菜觉得没味,我想进城去买些好肴来嗒嗒。这乡村中不过鸡肉之类,吃得很厌烦,别无可吃之物了。谷实道:正是呢。当日穿着破衲头,赤脚穿草鞋,也不觉得。三五年做件粗布直裰穿上,自己觉得十分光彩。我如今这几件绸衣服鞋袜,略旧了些,穿着就觉不好意思见人,脸上怪扫扫的,我也要进城去买几个绸子来呢。明日备两匹驴子,我同你去。苗秀笑道:你好自己低架子。我们如今还骑驴,不怕人笑话么?叫佃户抬两乘轿来,我们去到了城中,在大酒馆里我请你。谷实道:早半日扰你,下半日我还席。苗秀道:我常听见人说,城里武定桥那里有个旧院,全是好婊子,我当东请你去玩玩。谷实道:那使不得。俗说的好,要叫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杀主时,何不作此思?】一时被上屋里知道了,就了不成。
一恼了他,我们就要弄出当日的原身来了。嫖字趁早收拾起,还是吃的为高。【这两句话可做戒嫖论。吃者,是吃下肚,补益我;嫖者,是泄了出去,补益他。二便孰使益?】二人正说得高兴,两个差人上前问道:府上有一位姓苗的,一位姓谷的可在家?他二人看了几眼,坐着不动,昂昂然道:我二位就是,你有甚么话说?差人腰间摸出铁绳套上,他两个怒道:我又不犯法,你这是做甚么?你是那里来的?这样大胆可恶。差役笑道:你犯法不犯法我们不知道。奉按院老爷的命,差来请你二位去说,大胆得罪了。你到了衙门,等老爷替你陪罪。他两人听得按院两个字,魂也不知那里去了。忙向街领说道:烦老爹到我们家里说一声,不知为甚事,按院老爷拿我们呢。四个差人不由分说,带着飞走。【驴也锜不成,轿也没得坐。】二十来里,不到两个时辰,已拿到衙门。传梆进去,禀称拿到易家得用的两个家人苗秀、谷实。按院吩咐带进后堂来,差人带入。
按院见这二人虽系乡农,却露一脸凶暴之气。又穿着绸衣,打扮得古里士古怪的样子,就有几分动疑。【此所谓服之不裹身之灾也。】问道:你两个就是易家的家人么?二人答应道:是呀,老爷。【是江南乡下人声口。】又问道:你主人是怎么死的?有人告你两个知道详细,可实说上来。他二人听见这话,面色顿改,似的惊恐之意。苗秀望着谷实,谷实也望着苗秀,答应不出。按院喝道:问你话,怎么不答应?苗秀含含糊糊的答道:小人们并不知道。按院道:胡说!你们既是他的家人,主人是怎样死的都推不知,就该打嘴。谷实道:那日小的主人在荣老爷家吃酒回来,醉了睡到五更,就没有了。小的们是下人,在外边住着,那知是怎样死的?又问道:如今你家上边还有些甚么人?谷实答道:一个奶奶姓袁,一个生过姑娘的邹姨娘,两个生相公的,一个马姨娘,还有一个水姨娘。还有一个主人族间的侄儿的媳妇,姓焦的焦大娘。就是他们几个守寡,还有几个丫头,别的姑娘姐姐都嫁了去。按院道:焦氏既是你主人的侄儿媳妇,怎么也守起寡来?苗秀道:他也算主人跟前的小了。按院点头叹道:此人家门如此,焉得不弄出事来?吩咐且将二人寄监,即出签差人提袁氏、邹氏、马氏、水氏、焦氏五名听审。再说袁氏先听得家人上来说,按字差人将苗秀、谷实拿了去,心下大骇,不知是为甚事。忙叫家人跟去打听,回来报说,带进后堂,不知问些甚事,把两人收了监。又差人来拿奶奶姨娘同众姑娘了。袁氏魂不附体,忙着人飞星去烦亲家牛质寻情去说。牛质、牛耕听了这话,飞马到村中来问。正值差役在厅上来坐着提人。牛质先安抚了众人。众役都知他是尚书之弟,又是财主,自然做些情面。牛质进内去问详细,袁氏哭道:并不知为甚么事。先拿了两个家人去,又来拿我们。亲家若不顾瞻我们,叫我们出乖露丑的,亲家的脸面也不好看。如今也说不得了,有情面说得下来的,情愿谢他一千两银子。牛质叫预备酒饭款待差人,每人送十两的一个封儿,且缓停半日。留下牛耕陪着差役,他飞马回家去求族兄牛。牛听得有一千两谢仪,就亲去拜按院。智按院本不欲相会,因牛做过布政,在山西是旧公祖官,只得延入坐下。牛说起易于仁是他的亲家,不知何故,今提他家,要求情的意思。智按院道:闻得令亲死得不明。把前日冤魂显示的话说了。道:不过提来一问质而已。牛再三婉恳徇情,按院作色道:老先生为朝廷大臣,见小民有冤者,还该除奸剔弊。令亲母袁氏同诸妇固当护,而令亲易于仁反不当护么?今提了来,若无他弊,仍安然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