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为人酒莫贪,吃了他就发癫。行凶撒泼欺良善,双亲不识高声骂。儿女相扶打几拳,妻儿不敢傍边站。劝人生休贪美酒,不饮他倒也清闲。
他父母听了,又好笑,又好恼。骂道:奴才,你既知道这个曲子,你又望死里贪他怎么?我管你死不死,只可惜我白养了你这样大。他道:我死只填了我的坑,与你老人家不相干。你倒不吃酒呢,你的胡子头发就不该白了。有了几岁年纪,那滴溜都碌的葡萄话,不知打那里来的,叫人入不上耳。复哈哈大笑道:
三杯和万事,一醉翻筋头。
哎呀,快活快活一步一跌的往房中睡觉去了。他父亲不由得生气,骂了几句,饭也不吃,到房里也就睡了。这赵酒鬼一觉直睡到次日天明方醒。渴了要茶吃,他妻子倒了一钟茶与他。说道:你也三十多岁了,吃杯酒越发连尊卑都不认得了。昨日老爹劝你少吃酒,不过是疼儿女的好话。你嘴里胡说乱道的,把他老人家气了一日没吃饭,睡倒在床上。一个六十多岁的父亲,养一个独子,不能孝敬他,反倒叫他生气,你心里也安么?你也现有儿女,将来不怕学你的样儿么?赵酒鬼道:放屁的话,我从来是极孝顺的。除了吃两杯酒,别的再没坏处。况酒吃在人肚里,又没吃在狗肚里,我可敢冲撞他老人家?这不过是你想劝我断酒,拿这不孝的名来压枉我,你当我不知道么?他妻子道:你当我说假话,你过去看看老爹可有病没有?你再问问奶奶你昨日说些甚么话来。他道:我不信,我吃酒从来也不会醉。就有三分酒意,心里像明镜一般,再不胡涂的。他妻子道:你自己说的明白,三杯落肚,天也不知多高,地也不知多厚呢。你还知道甚么?他道:当真的?既是这样,我这酒还吃他做甚么?我从今就断了,再也不吃他。妻子道:你那有本事断。你要断了酒,除非狗就不吃屎。此时说断,停会见了酒,喉咙一痒,好又想开酒。酒鬼道:甚么话?你把我看得半个钱也不值。你当我爱吃酒么?我不过适兴而已。汉子家说话,一言既出,如白染皂,说不吃就不吃,甚么要紧。我再要吃酒,如同吃脖子上的血一般。我今日同你打个赌,看我可有本事断没有?他妻子听他说得斩钉截铁,满心欢喜,忙去向公婆说了。他父母虽信不过,想他或者戒了,也不可知,心中也暗喜。赵酒鬼果然亏他竟戒了一日,是平生所未有的事。
到了次日,老早出去,下午时分,他吃的醉得不堪。一身臭泥,满头满脸都是,帽子也没了。一个姓扶的朋友搀着送了他来家,说道:他不知在那里吃得恁个样儿,跌在沟里倒浸着,几乎淹死了。幸喜我看见,救起他,送了回来。他妻子谢了那人,扶着他进房,浑身臭不可闻。抱怨道:昨日赌咒发愿说不吃了,今日越发醉得恁个样儿。酒鬼大怒,跌跌舂舂,夹脸就是一拳打去。短着舌头骂道:我肏你娘的眼,我吃脖子上的血,与你甚相干?那妇人见他打来,忙一躲闪开,不曾打着。他打了个空,失了一失,几乎跌倒。越发怒起,兜裆一脚,正踢在那要紧的地方。那妇人一手揉着,蹲着哎呀哎呀的叫。他那一儿一女见娘如此大哭,叫道:奶奶快些来,爹爹把妈妈踢坏了。酒鬼怒道:肏你多嘴的娘。一个一脚,踢得两个孩子满面乱滚。那妇人心疼儿女,怕打坏了,忍着疼,挣起来,一只手拉着一个,弯跑了出去。他便横倒在床,头向里,脚拖在床沿下,酣呼大睡。次日醒来,叫他妻子。那妇人只得一瘸一跛的走到他跟前,他问道:你好好的怎么瘸了?他妻子道:你昨日撒酒疯,把我同两个孩子都几乎踢死了,还问怎么?他大笑道:这里那里来的鬼话。我前日戒了酒,昨日只吃了一杯,又不曾醉,好好的撒甚么酒疯?拿这没影儿的话冤赖我。他妻子道:你不曾醉,你这一身臭泥是那里的?你的帽子望那里去了?要不亏扶大爷送了你来,大约也淹死在沟里了。他看了浑身的泥,咂嘴道:这又奇,这又奇了。才没得话说。他妻子见他满身满床无处不是臭泥,心里固然气恼。又看不过,烧了水来,叫他洗了,浑身换了衣服,他又出去了。累得这妇人把被褥都重拆洗过。他父母知他是个劝不醒的了,说也无益,任凭他去。一日,深秋天气,他又多了一杯。套学古人的诗句,略略改头换面,古诗云:
醉卧松竹默林,天地借为衾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