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鼓山记
登鼓山者,不佞吴奇逢暨陈尧典、徐熥、郑元烈。余性癖山水,如太史公足迹遍龙门,碣石、崆峒、涿鹿之间,文章雄视百代。总之,得于吞吐山川为多。
壬午秋,偕二客为鼓山之游,至山下,大风雨作,遂借舟归,盖至是又二年矣。而陈生辈复谋行,乃舣舟于江,溯流而下,达于彼岸。于是舍舟步,寺中翼而亭,横而桥,潺潺而瀑,岩岩而石,苍苍郁郁,而草而木,行歌坐啸,扰扰尘缘,十空八九矣。
晚偃卧其间,寐不能睦,久之,明月出山巅,隐隐于万松间窥人。余起立庭中,仰视山月,固与寻常月不同哉。其明日,携诸客,纳履曳杖,逶迤而行,数步而息,息而复行,遂至灵源洞。洞于山为最奇,岩曰喝水,相传有神僧喝水之迹,峭壁如削,溪深百尺而无泉,其境之旷者、朗者、幽者、邃者、奥者、廓者、夷者、峻者,目不暇接,神不及游,余不知十洲三岛更何似也。昔人盖题“忘归”于石,悬崖之下有蓬室,可方丈,余谓当有幽人栖其间,乃奔蓁莽,履危嵲而下觅之,时盖唯郑生能从焉。至则石床丹灶,依依然在,而幽人不可迹矣。
复缘岩而登,与客至半院,半院经祝融之后,仅存故址,荒凉不可问,而山僧颇能爱客,客遂留。晚与二三生宿灵源洞,万籁俱寂
又明日晨起,始跻大顶,四望如一。大海在其东南,长江环而为带,群山嵷巃,皆俯其侧,云气腾腾在下,骋目游思,悲欣半之。于是振衣长啸,岩谷皆鸣,不知宇宙间不足容一狂生也,是时天风四至,凛凛不可久留,遂相与抵山下,客各留墨寺壁,余乃援笔记之。若其山川灵异之迹,则当有载巨笔以传之者,非余所能记,余之游万历甲申四月十八日记——
乾隆《鼓山志·艺文》
张宗道福建福清人,明万历中诸生。徐〈火勃〉的诗友。
游鼓山记
出东郊,诸峰环绕,望之屹然而独尊者,鼓山也。山去城三十里而遥,诣山麓时,日崦嵫矣。乃扣田父问僧舍,而僧已飞锡入城。童子俛然出迎,引至堂之东偏,止余宿焉。供伊蒲之馔,焚都梁之香,鸣鼓撞钟,铿尔余音。余乃咏少陵:“欲觉闻晨钟,令人发深省”之句,尘想顿空。
旦日裹粮,由东际亭而上,南折五六里,曰:“茶园”.鸡鸣于云,犬吠于落,园依草而辟,广可数亩,茶之胜可第虎邱,天池,而其泉又不减中冷也。由园而东折,可五里路,高下凸崎不可跻,忽平冈纡旷,旋折而下石磴二十余级,是为灵源洞。洞倚两岩而辟,小如斗,僧碧空居之。洞下临绝涧,无水声,水流至洞前不下,旋复西往,潜流可里许,出石壁间龙头下,归于涧。相传五代僧神晏所喝者即此。
缘西岩而行,危磴仅尺许,左临深涧不测,右仰绝壁,岿然刺天。壁多先贤题镌,模糊不可读。惟朱紫阳夫子石刻,笔势宏远苍劲,视之不啻高山之仰云。
环石门而入,曰:“凤尾亭”,山之形如凤,故名。亭废有碑,突然一平邱可方丈,近伏五虎,远瞰三山,奇险不可名状,徘徊俯仰,使人忘归,信哉!洞之前壁镌“凤池山”大字。(按:浴凤池在香炉峰之傍,而俗指为西山之顶者,误矣。)
由洞而东上,可半里,曰“涌泉寺”,寺既毁,坏垣残碣,依稀在焉。荒草蒙茸,飞禽来去,盖不胜消歇之感。山僧仅建一庵,聊落不可与语。遂披蓁莽,陟危石,逶迤四五里,至小顶峰。下视双江如练。诸浦如带。突者为坯、为塿,苍者为云、为树,隐者、伏者,微茫而显晦者,为城、为郭、为海、为峤。又再数十折,路愈险小,石棱蔓草蓊翳,极力而登,纡徐至大顶峰。恍若脱尘氛而引胶葛,乘云气而排阊阖,二曜摩肩,四极效职,海市蜃楼,漾漾溟溟。荡云沃日,浮光曜金,则向之所谓如练、如带者,突者、苍者,隐者、伏者,微茫而显晦者,又不足尽此也。于是憩盘石,摩旧刻,冥心息踵,天地为空。
既而夕阳在西,云英海气,倏然变幻,万籁争号,调调刁刁,又非向之景光时也。乃寻归路,下巉岩,越藂棘,明星在天,凉月挂松。复抵喝水岩,盖三宿不能去云。
兹游也,高旷称屴崱为最。奇绝则莫若灵源洞,幽可居,奇可挹,流可潄,石可枕,而僧可语也。余自东际二十里去平头,无从容挟葛陂之杖,倏然独往,探虎豹,觅虬龙,山精水魅,磷火悲风,无怛容,无倦色。低回瞻眺,慷慨兴怀,揽结山川之胜,斯游其不虚哉!
嗟夫山灵长在,游客几更。昔贤壁上文章,半为尘土所蚀。而泡沫之躯,且化为此间之云气矣。境遇何常,唯意所造。今日游而乐,是余之遭也,亦兹山之遭也,于是手记——
乾隆《鼓山志·艺文》。
林世吉生平见《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