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老人怀石李君寿序
怀石李君,今年甲子始周。君有子同芳,游县庠,以才隽知名。诸与交往者,以其年九月五日君降诞之辰,相率执觞以为君寿。惟古有宴集,多推儒雅士为文以纪其盛。君之为寿也,诸君子不鄙而属予以为序,而君盖自叙云。
李氏在国初,有李有常,以贡游太学,仕于永乐、正统之间。长子举贤良,知易州。次子亦以贡教道州。其季有孙忱者,黄博士应龙为作《兰石记》。此怀石所以志也。少年时自期远大,以羸疾不遂,受父命读轩岐书,颇学摄生,久而能窥其奥。亲友有抱疴者,或就疗焉。性质直,笃于慈爱,念父母凄凄不能忘也,处昆弟怡怡不能舍也,对亲戚恂恂不能言也,论是非可否侃然不敢阿也。家贫,授徒自给,郡邑之从游者几五百人。远迹声利,爱莳花草竹木,寄兴吟咏。与豪富邻比,不与之竞,而亦无所诎也。倭夷寇掠,生产荡然,日阕无储,终不以告于人,其色恬如也。教子读书,以继先业。晚益闭门不出,手集方书数百篇,自裒平生所为诗文百余篇。年且益迈,而自觉康强反倍于昔。譬之行役者,出门之时,若不能自致跬步,今已髒髒数百里,从逆旅主人饮酒欢歌,视昔之艰难抱病、无以为生者,何如也?
昔五代冯瀛公为《长乐老叙》,自夸一时遭际之盛,识者鄙之,而仲长统《乐志论》,世以为美谈。君之所自序,文约而近,有隐者之高致,自以诸君子之来为寿而序其生平如此。予用春秋列国君子观人之法,知君之寿,岂可以年算记乎?用述纪其词,且以代诸君子颂祷之意云。
南湖先生七十寿序(代)
南湖先生居松江冶城,去余家一舍,而余束脩之问不出境中久矣。今先生年七十,四月某日实其诞生之辰。顾余夙受先生之知,所以致颂祷之意,不可以独后于人,而泛然颂祷而已,又非余之所以待先生也。国家之制,御史由中台出按列郡,自藩臬郡守以下,悉听其举劾。或以一人之好恶,众口之毁誉,而变易其是非,至有亲见其贤否,而挠于权力,而自昧其本心,见善而不能举,见恶而不能去,反从之而变易其是非者有矣。噫,世之所以不理,道之所以难行,其系于此乎?
余昔为郡闽中,蒨先生按郡之日。闽山海奥区,与中州隔远,豪贵之家,傲倪吏治。余颇裁之以法,皆睢盱怪骇,以为昔所未尝有,乃有藉要位以肆中伤者。先生未至郡,使一吏来取簿书,余即时上之。先生亲自勾考,不如言者所云。盖彼类以余为有所干没,先生独叹息以为其勤敏如此,而公廉又如此,手署簿上,因以为言者之谬,不惟不加罪,即上疏荐之。然彼言者既藉要位之人,党与连布,乘众口铄金之势,使先生稍不能自持,即不以为罪,亦不敢公列之荐剡也。盖余之孤根弱植,而得以展布其四体,而不陷于机阱者,实先生庇护之深也。余幸获一再迁,承乏汴藩,终以龃龉去,而先生亦以直道,自台中罢还,俯仰十余年矣。追思宦途相值,皆如梦幻,余与先生,可以相视而一笑也。
顾余犹有不能忘情于昔时之事者,盖实感知遇之难,又以叹贤人君子正直忠厚之报,天既俭其禄位,则于寿考康宁,所以畀之者必有加而无已也。《易》曰:“勿恤其孚,于食有福。”以先生之德而不跻于公卿,非孚也,而于食有福,则先生今享之矣。是为序。
中宪大夫西园公暨夫人双寿序(代)
砰石先生奉命来董两浙学政,讲明先圣人之道,以风厉学者,而躬率以孝弟。时中宪大夫西园公与其夫人春秋高,而先生孝养益隆,加以名位道德,光融于世,士大夫皆叹仰,以为事其亲如先生者,非其他为人子者之所能及。于是西园公与夫人以某日诞辰,余幸与先生同官,又相知,不敢以谫薄为辞,而敬以为公夫人寿。盖天地之所贵者人也,人之所贵者生也,而生以养为大,养生莫重于敬老。古养老之义远矣,人子之能事其亲而尽其养,于家可也。世之所愿者在于富贵,而有道者固不之处,虽万钟之奉,曾莫足以当其一顾。然至于为其亲,则斗食之秩,亦足以动其心。故曾子及亲,仕三釜而心乐,后仕三千钟不洎而心不乐。仲尼之门如曾氏,岂以三釜、三千钟为足以动其心,盖人子之为其亲如此。至扬子云之论,则又不然,以为猗顿之富,不若颜子之馁;纡朱怀金,不如箪食瓢饮之乐也。虽然,为人子如颜氏之馁,岂无曾氏之念,则于三釜之云,殆近于人情乎?今先生之奉其亲者,有颜子之乐,而又兼乎曾氏之所不能得者,此士大夫以为不可及者也。
先生未第时,欧阳文庄公讲道于南雍,西园遣之从学,不顾乡里嗤笑,而先生遂慨然一以道自任。议者以程大中比西园,而以明道程子比先生,其事殆近之。则公与夫人今日,殆乐乎有道者之奉,而所谓三釜、千钟,真如鹳雀过乎前者也。然其于人子,可谓备养矣。因书之,且传以为台中盛事云。
陈封君双寿图序
吾吴地广大,诸邑士大夫,终身有不相闻者。余为举子计偕,同郡之士会南宫者百余人,亦往往不能识面。今年登第,与吴江陈君同榜,邸寓相近,因知其才器,恨不得久与之游。而君以选为令甬东,时封君与太夫人皆以盛年在堂,君将过家上寿。有绘《双寿图》以赠者,君属余序之。
自太湖东皆湖水,数溢数汇,重湖浩渺。湖上人家在烟树之间,而田肥美,有菱芡鱼鲔,水陆之品,居人往往有不识城市者。余数泛沉湖,舟人遥指以西,有同里者,著姓仅二三家,陈氏、陶氏其二也。君之尊府东桥翁,为人长者,能治生,孝养其亲,生君兄弟三人,以经学教导之。君最长,最先登第。翁于是年五十九,夫人陶氏少三年,为妇母道,皆可法式,而夫妇康强,有眉寿之征。今君举进士,为天子命吏,归拜其亲,此亦人生之所荣也。
夫江湖之趣淡泊而闲旷,廊庙之气浓厚而华艳,使人子独娱其亲于荒渺绝俗之区,奉以鱼菽之养,亦非孝子之所安,则君之归,其为湖山增色也多矣。
曾氏家庆序
勾吴并缘灵海,澜汗无岸,光曜浮天,齐州视之,眇乎裔壤。然由阖闾之东行仅百余里,川贯涂络,廛?隐见,藏畜靡垠。太仓有沙市,最东近海,亦若一都会云。往有宋丞相曾公之孙侨寓起迡,遂占名数,迄今希贾翁,年更代阔,为沙市人矣。南云龚子,夙敦情好,鼓枻往游,饮饫无匮。输翁之悃,乞文于予。
予方逃遁蓬藋,假息江皋,濯乎清冷之水,斯言何至乎耳哉。南云子曰:翁有四善;搜谱牒,隆原本,一善也;规义田,赡同宗,二善也;施槥出粟,三善也;植梁要津,四善也。翁亦有三庆:高堂白发,齐体谐老,一庆也;重装厚藏,丰库余糈,二庆也;胤嗣繁衍,傧然成行,长者玉立,少者兰茁,三庆也。备四善以庇三庆,且得子之一言,不为具美乎?
余念南云子重趼而来,何可垂橐而往也,书之以为《曾氏家庆序》。
吴桥周氏家庆序
昔吾外曾祖居县南吴淞江之千墩浦,世有惇德。生我外祖兄弟四人,孝弟力田,皆以赀雄县中,列第相望吴淞江之上。外祖于兄弟中最少,始入太学,而伯祖诸子孙往往有入太学、仕州县者。然在正德之末,并为赋役所困,几至流徙。而淀山公伯祖之季□、中宪公之仲子,适以其时举进士,而吾外氏几堕而复大振。盖自淀山河以北,吴淞江以南,数百年无显者而钟于是。吾外曾祖四子,而孟氏之支季独盛。从舅中宪公、舅母晏恭人,生受诰封,可谓光宠矣。
公自释褐为秋官郎,贬秩南阳,稍迁汝南,入为南京冬官郎,出守兴化,进陟藩臬,驻节两海,参政中州,起书生不二十年至大藩,可谓荣贵矣。居官伉直,不随流俗,必达其志,可谓行义矣。去位十年,为吏民所称诵,为名公卿所荐,可谓高名矣。卜迁山居,辟园圃,莳花竹,读书教子,可谓乐志矣。吾外祖兄弟四人,公同母兄弟亦四人,其盛视外祖时不啻过之,而诸子侄又诜诜有荣进之望。明年嘉靖四十四年,当甲子一周,而王恭人亦与之同年生,乃以正月八日公降生之辰,长兄淞南公与诸子弟相宴会。而自喜其家之有此庆也,先是使予序之。
予少倚外家,为诸舅所怜,公又束发相慕尚,顾念有愧于外氏之宅相,而公能昌大其家。而恭人并受荣祉,被服祁祁,又吾妻南戴之族也。余何情以为词,而淞南之命不可虚,且以岁暮遐征,不及预于宴会之末,得以文字获置樽俎之间,与有荣焉。
沈氏二太夫人叙
嘉靖戊戌,沈侯景明自延平入觐,道经吴门,来拜其母二太夫人。比至京师,天子嘉其政绩,有诏:延平守臣大楠才能理剧,其改福州臣。大楠顿首蹈舞,还过吴门,又拜二太夫人于堂下。于时某太夫人,景明所生母也,年若干;某太夫人,景明所后母也,年若干矣。景明自以身在王官,驱驰闽海,遐瞻白云之日为多,今幸以岁事奔走阙庭,舟船所历,自吴胥门一日程,得再至其家。荷天子明圣,孝事两宫,锡福臣下。草野微臣,遭际逾分,得以福眷,无乏甘毳,康宁悦怿,臻斯遐龄,冠帔照映,皤然双白,臣子之孝,于斯焉极。不以此时发舒庭闱之欢,何以娱二母之心而侈大天子之赐?乃率子弟,称觞上寿,跪拜起舞,开筵戒宾。冠盖纷沓,闾?之人,啧啧称叹。盖二太夫人之为母也如一,而景明之事之也如一,其同享遐福也又如一,世家积德之厚而庆祜之所钟,其亦可以观矣。
邑博林君,实福州人,且予与景明同邑、又同年也,谒予叙之。予不能辞,复系之歌。
张孺人寿序
吾昆山方氏,自太史与侍御兄弟同登正德戊辰进士。当是时,县中科第特甚,居史馆、列近侍者接武。又当国家全盛之日,朝野熙皞,居官者常有以自乐。吾及从侍御游,见侍御时时道之。侍御既以礼议与权贵人忤,遂以广东学宪罢归家,而子孙复相继科第,飨田园之乐者又二十余年。而独幼子循道方髫龀,公春秋高,颇以为念,然及今而循道乃复继美于前人。吾乡之登科者,岁以十数,而甲子之秋,独循道一人足以当他年之十数,是循道不独为方氏重,又为一县重也。循道一上春官,未第还,而以为其母孺人寿。县人皆称循道不独重于方氏,重于一邑,乃其母氏当侍御之世,茕然抚抱幼子,如不能有立,今成就卓卓如此,又为其母氏重也。
今世俗任子之法,视前世既已特为限制,士大夫歨起,苟不至乎公卿之位,其子孙为氓庶者多矣。求以文学科名世其家者仅有之,方氏于吾县尤为难得者。昨岁予忝预大廷之对,时同第者有京口曹思永,其先太仆登第以己丑,思永为其幼子,复登己丑第,得官于闽,奉其母之官,乡党荣之。盖父子隔越六十年,若有数然者。循道之登第,当亦以戊辰之年,而奉其母孺人亦当如曹君。然曹君乃外迁,循道之为其母光荣,又不止此也。
余昔为侍御七十寿序,在庚子之岁,今三十年而又为孺人寿,念畴昔如隔世,而方氏之盛,复还其旧,不能无感矣。余以吏事羁鄣东,不及与称觞之末,而余友周廷言与循道雅相善,以书来告,遂为之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