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徐元懋印史后
长洲徐元懋游魏恭简之门,公作《六书精蕴》,凡其所定著,一字一画,皆出元懋之手,所谓心画自然之妙,必有独得之矣。夫摹印缪篆,八体六画之一也。汉魏以来器物,唯印章之存于世者最多。予观陶九成记,自《宣和印谱》以下无虑数种,其摹刻书具在。今元懋为《印史》,第多取时贤私印而录之,岂谓道无不在,心画自然之妙,随所见而可以发之耶?然予独疑其书之未博,以谓既为此书,宜自秦玺,若王顺伯、赵子昂、吾子行诸书,宜皆博考焉耳。(云章按:“宜自秦玺”以下,恐有阙文。)
题白乐天卷
昔人论贾生不善处穷。乐天佐江州,独能托浮屠无生说,外形骸以自适,晚节抗志,不肯有所附丽。元微之为宰相,乐天不为宰相,从子敏中为宰相,其贤真不可及矣。《琵琶行》盖适至之情所宜有,不足以议其摧丧也。独其词殆犹不免于淫丽,如杜牧之之所讥耳。王瞻美示余以此图,因题及之。
题素节堂铭后
余姻徐子善往年待选京师,子霄方在大官。是时子善独携室以居,盖三年馆饩,皆仰于霄。今子霄罢官,以太仆丞致政家居,所以存恤之犹厚,可谓有终始者矣。今世虽施惠者,亦不肯加于隐约。人之所不知如太仆君,真难得也。子善以予为铭,求杜次谷装潢,为君生辰之赠,复求予识其末云。
跋坦上风雅
尝读坦上公传,想见其人,殆类东汉君子。通参张君与之往来,书问鹔鹔不厌,其交谊厚矣。予久屏居江上,不独于当世在位名公巨卿漫不知其姓氏,虽坦上翁二十年高风被于湖山间,亦莫之知,则予之固陋真可笑也。
跋桂海虞衡志
《桂海虞衡志》二卷,此本殆非全书也。桂之山水名天下,观文穆公所叙,真吾生所未睹者。然公足迹廑廑七八百里间,至如所谓阳朔、容融,皆未到之处,吾犹以公为少兴致耳。己未长至日识。
吴郡太守徐公赞遗爱录跋
郡祀前代守贰于学宫久矣。永康徐公,当正德末以河南参政行太守事,迄今四十余年,而祀典阙焉。公孙华原公来佐郡,而公始入祠。惟公有遗爱于吴,而华原公克绍前美。惟吴人之爱公也,故因公以爱其孙;其德华原公也,故因华原公以思其祖,则公之祀于此时也宜哉。祠有丽牲之碑,与侑神之章,郡士大夫复以其余辞为此卷,凡以颂述公之美也。
启
谢张参政启
某僣有启陈,遽承教答。慰藉多古人之语,殷勤皆长者之言。不徒知今世遭逢之难,抑以见平生分义之厚。顾好尚独异,而年齿已非。毕精卫之诚,何裨大海;奋鲁阳之力,莫挽余晖。从此长辞,决于归遁。辱承眷念,敢不倾沥。谨于递中附谢,不一。
答王御史启
职以疏庸,叨兹委寄。直己而不知世务,泥古而未识时宜。妪拊孤穷,独慕烹鲜之政;排击强御,曾微游刃之能。蹉跎暮年,膂力愆矣;黾勉卒岁,功绪茫然。乃蒙不以为罪尤,更复赐之询访。盖采葑不遗于下体,而构厦兼取乎群材。夫大冶铸镆铘,则黄金为之踊跃;造父参辔勒,虽驽马亦任驰驱。既荷知我之希,敢言荐士之报。尚图竭力,仰副虚怀。谨启。
小简
答某公
承命惶惧,不敢当。仆于门下,不得以思仁质甫事为比,屡欲封还。又念前者曾辱使校勘《中庸义》,致语言往复,不能自释。盖君子下问之心恒不自足,而刍荛之愚亦不可不自致也。妄撰数十字,皆俚言俳状,恐渎乱简册,录以别纸。回视原本,史法谨严,实不可复赞一辞。兹乃所谓画蛇足而失卮酒者,亦欲使执事知仆意见若此。前后退避,乃实不能耳。谨驰上,惶惧殊甚。光顿首。(同邑侯大年藏先生手帖四,云章择此入刻。)
补刊震川集之五
墓志铭
绵州学正吴先生墓志铭
君讳辙,字希由,太仓人。以州学生员授东昌训导。郡守识其文,遣子从受学。会山东乡试,太守与外帘,君以教官入试。太守喜之,曰:“是举必得吴先生,即不得,非我私,我必于众中扬言荐之。”至二场,闻母丧,即行。太守怅然累日。服除,调茶陵。茶陵去省府远,守谒上官,常往经数月,则诸博士递摄州事。君当次及,独让他博士,曰:“吾官故闲冷,不可使暂热违吾志。”僮奴辄相顾叹息。或以金俾传语要官,君却之。则以私其奴,奴乘间言。君平日未尝怒,至是始艴然作色叱去。初,伊御史巡按荆湖,王御史与君亲善,书抵伊御史,欲荐君。君竟不致书。后代者即王御史也。遂匿不见。及升掌绵州学,则君已挂冠去矣。
初,君兄弟五人有宅一区,父殁,遗命一子居宅,余四人者出,则居者与之金,人三十金。君即居宅,各予五十金。凡以财与兄弟必厚,以此为友爱。有攘金者,约分其半。金果出,即分其半,曰:“不然,吾欺是人矣。”尝行之野,见一人踣仆雪中。君已还,复出视,往来徘徊,薄暮雪甚,掖置庑下,为覆盖,予汤药,始苏。明旦,雪数尺矣,其人谢曰:“微君,吾几死。”一日,忽亡所储粟。君配搜得数石,已而目眚经月,梣术青医之费亦粟数石。君笑曰:“若病固宜,夫物已失,非吾有,强留之,得不为祟耶?”君于事能委命类如此。居海滨,与世绝迹,优游数年卒。
予尝叹今世无复高节之人,非果无其人,盖有之而世不知贵以乐道之,是以至于汩没而无闻也。如君者,使列之范蔚宗“独行”之传,亦何愧乎?子槚以其里士陆、邵二子所为传来请铭,铭曰:
寰也传之,弁也续之。谓其无人,有或知之,铭以是征斯。
龚处士墓志铭
龚处士葬有吉日,孤有成以状来曰:先府君讳旦,字启明。高大父讳昶,曾大父讳侃。大父讳悦,大母高氏,生五子,府君次第三焉。世居嘉定之循义乡黄泥溇之上,而界泾之左,以耕织为生。外祖父陈君讳佐,外祖母俞氏,同里人也,生孤母,聘府君为婿。府君年十四,入陈氏而授室焉。孤母沉默寡言,府君取其德而不责以事,然多病难产,六乳而生孤一人。孤生二年,府君尝以事之郡,中遇风,覆舟于娄江,身至河底而止,已而得生,有天幸焉。又患呕血,始悟调摄之要,以心养病,故终身有疾而终身不药而愈也。府君性重迟,不喜事事。方卜筑外父母之旁,寻值大父早世,由是益以尊生为务,日优游于博弈间,不以生产作业为意。平生无忿戾之色,慷慨疏爽,一奋大义,即不顾其私。世谓赘婿为瓯脱,以其两家事无所与;而外祖父母既有子,府君自壮及老,靡不悉力承事之,无所委其于本宗,殆过于居家承重者矣。迩年大母之丧,独令孤一人治之,诸从父兄弟或有力可分,府君念不及焉。家薄,而于人有施与之恩,虽至空乏无悔也。为县督赋,官所兴造,辄承迎将顺,不为后日虑,以是逋负积岁不能偿,亦以此坐累。其钟爱孤者,天性也,虽妾媵谗构之,终不为所惑。雅慕读书之胜,孤甫龆龀,期以远大,闻四方贤师友,必捐重糈,遣与之游。惜孤不肖,以嘉靖丁酉登南畿荐书,坐书中对策失旨报罢。后三年,始试礼部,又屡不第。未及少伸禄养而卒,可痛也已。孤二弟有终病狂,三弟有孚,俱庶出。庶母朱氏卒后,又纳蔡氏,生四弟有常,母子相继先卒。孙男三,孙女五。府君卒于某年月日,得年六十有四,卜明年某月日葬于新茔,在祖居西南隅,相去可百步,其东大洋海也。又曰:孤不肖,辱与夫子游最久,奚忍而不赐之铭?
按有成当试进士,异日貤封,太史撰制词,宜征家状不诬。铭曰:
丰为旅,蛊有子。营营者圮,施施者起。天道茫茫不可取,惟君廓落,以遗后人祉。
朱尚启墓志铭
君讳钥,字尚启,吴郡嘉定人。其先居新华,为元海漕万户府官。后徙藤桥,以赀为任侠。国初网密,家遂破散。四世至君曾大父讳伯和,受室于吴越武肃王之裔孙居卞豨者。其舅钱翁,调浙省掾不赴,为人倜傥工书,能歌诗,饮酒数石不乱。翁无子,以二甥绍其家。朱氏乡于文学,自钱翁始也。大父讳复元,为翁仲甥,亦能诗工书,喜论说古今,有外父风。父讳坤,以明经试有司,御史司马垔好少,以故不选。君早学,又不竟。及君之子世祥,始受《易》于余,知名学宫。盖自钱翁兴儒,至数世世祥而成,且将显矣,君竟不逮禄养。卒时嘉靖某年月日,得年六十有七。
新华、藤桥、卞豨,皆嘉定之鄙。自藤桥十里所至纪王庙,在吴松江上,益近海。君所居平生不至城市,独知纪王庙而已,自此西不问何地,虽闾井间召会亦不往。其诚朴出于自然,株守遗业,不益尺寸,补葺旧庐,仅蔽风雨,蔬食水饮,甘之终身。世祥述其父行,以为无一事可纪,而非世人之所可及,殆海上之逸民也。君娶庞氏,子男四人,孙男女四人,以嘉靖某年月日葬某原。铭曰:
勾吴东境,土中垂尽。纪公称王,庙食于江。际天波涛,岸海如毚。于此中居,饮食以遨。扣关游壁,为利滔滔。负石沉河,为道亦浇。吁嗟乎君,古之淳民。既考以终,藏于兹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