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同奶奶们正说闲话,只见前院丫头慌慌张张跑来,将前事禀知。太太听说,吓了一跳,赶忙同着珠大奶奶、宝钗、珍珠到贾琏院里来,听见平儿业已苏回,正在大放悲声,哭的恸切。丫头们瞧见太太,忙掀起湘帘。王夫人走进屋去,问道:“丫头说不明白,到底琏儿往那里去了?”平儿哭着将个字儿递与太太,说道:“太太瞧这字上就知道了。”王夫人接着,交给宝钗道:“你念我听。”宝钗接在手内,看是一首绝句,高声念道:
无是无非四七年,荣华已作陇头烟。
而今一笑归山去,隐向白云深处眠。
后有两行小字:“父母处不及拜辞,平妹可面禀之。诗中之意,惟宝钗、珍珠两妹必能领会。劝太太勿以琏儿为念,秋冬间务作回南之计。平妹善视儿女,一同南去。升儿颇有仙骨,亦带之去也。”宝钗念完,王夫人也止不住悲苦,又恐平儿哭个不了,只得忍住眼泪,说道:“琏儿也做了宝玉,你就哭瞎了眼,也是不回来的。”宝钗道:“太太说的很是。二嫂子也不用伤心,倒赶着将这字儿,你亲自送去给大老爷、大太太瞧瞧是个正理。”平儿点头,含着眼泪吩咐三儿套车。
王夫人道:“你去就来,我在上房等你。太太们一定大伤心着急,你就将宝玉做个样子劝劝。你别在那里啼啼哭哭的,惹着那老的伤心。”平儿答应,将字儿带去。
王夫人领宫裁姐妹来到上房,丫头们倒上香茶。宫裁道:“看不出琏二兄弟也能够出家,真是怪事!他平日从不同那些和尚们鬼鬼祟祟,怎么平空的今日同个和尚去了?想那和尚别就是宝兄弟的师父,他怎么看上了咱们家的人,一个一个叫他引诱了去。不知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宝钗笑道:“你也仔细着,别叫他看上了,也来引诱你跟着他去逃走。”宝钗没有说完,引的太太们都笑起来。珍珠道:“大嫂子说的是正经话,你倒打他的皮瓜子!”宝钗道:“要你给大嫂子出尖儿,你也不用气不过,那天在铁槛寺,那些和尚谁不拿眼睛瞅着你,看出了神?横竖一半天也要来引你出家呢!”宝钗说着,太太们大笑不止。丫头回道:“琏二奶奶上来了。”不一会,平儿进来说道:“我过去见那边老爷、太太,回了琏二爷的话,呈上这字儿,老爷同太太一声儿也不言语。隔了一会,老爷说:‘那边出个和尚,咱们家里也出个和尚,这倒公道。’倒是巧姑娘,听了他父亲出了家,他哭的要寻死上吊呢。我看他可怜,倒很劝了他一会,瞅着怪伤心的,我托珍大嫂子照应着他,就回来了。”王夫人道:“你见的很是,就哭会子也是无益的事。”
平儿伤心点头,正要回答,只见该班媳妇王家的来回太太道:“张成送进五个帖子,说祝太太差家人陆宾来请太太的安、请太太、二位奶奶、四姑娘明日过去吃午饭。”王夫人道:“你叫张成同来的管家到祝太太宅里去原帖奉缴,请安道谢。说我这几天身子不好,不能出门。珠大奶奶、琏二奶奶同我改日过去请安。明日叫宝二奶奶同四姑娘去领太太的情罢。”王家的答应,出去吩咐张成接着帖子,让陆宾喝了一会茶,备上牲口同他来到祝府。正值荆襄节度松大人在祝府里过节。张成到了门上,众人邀在客堂坐下。陆宾拿着帖子上去回话,不一会出来,陪张成道:“太太说既是太夫人欠安,不敢惊动。一半日太太亲自过去请安。明日定要请三位奶奶同四姑娘过来坐坐。”张成连连答应,又坐了一会,辞别回去不提。
原来松节度是尚书祝大人的嫡姑表亲兄弟,名叫松柱,系钱塘人氏。因进京陛见过了,要出京回任。这几天,祝尚书的病症略松泛些,柏夫人备了酒席,请松柱来过端节。尚书不能下炕,就在内房饮酒。并无多人,只有松节度、祝尚书、柏夫人三位。芙蓉带着几个细巧丫头在屋里面伺候。松柱见祝凤精神好些,心中欢喜。三个彼此畅谈,倒也十分热闹。
正饮间,该班媳妇刘家的走进来回说,家书到了。柏夫人赶忙走出房来,该班丫头们铺下垫子,柏夫人朝上跪下,给老太太请安,松柱也出来请姑太太安。芙蓉捧着书子,一同走进内房。祝凤在炕上请过安,三位又都坐下。芙蓉拆开信面,站在柏夫人旁边高声朗念一遍。松柱听见,奉老太太之命,于四月十三日将梦玉承立大老爷、大太太为子。祝凤夫妻十分欢喜,松柱赶忙道喜。芙蓉又拆开梦玉给父亲、母亲请安的禀帖,柏夫人接着瞧了很欢喜,递给松柱同老爷瞧。此时祝凤心中大乐,觉得病也好些。不一会,内外男女大小都上来道喜。柏夫人吩咐换上热酒,请松大人畅饮几杯。
柏夫人道:“老太太吩咐,叫咱们给梦玉定亲。我意中早有一人,因梦玉之事未定,所以不便启齿。”祝凤道:“那件事总交给你办,我也不管。”柏夫人道:“你只管放心,等我一半天去商量,再没有不妥的。”松柱道:“我也有一件心事,要同大哥、大嫂商量。”柏夫人道:“兄弟,你有什么心事?”松柱道:“就为的是你侄女儿彩芝,那孩子性格聪明,长的也十分清秀。自从你妹子生他出来,全是拿药养活到十六七岁,过于单弱,一个月倒有二十天是玻去年大病一场,几乎不保,幸遇灵隐寺的一个疯和尚,送了一块玉,令他带在身上可以却玻自此以后,病倒好些。我早想着要给他定门亲。你想,谁家娶个病人儿回家去服侍呢?况且出了嫁,就要做媳妇的道理,彩芝连自己都顾不过来,还能够伺候公公婆婆吗?还带着这孩子脾气不好,性情古怪的使不得。不但一切饮食动作比人不同,就是诸亲百眷里面,他看得上的很少。常瞧见亲戚们的那些孩子,对你妹子说道:‘这些孩子白活着干什么?倒不如将他们的年纪拢共拢儿凑着送了祝二叔叔家的梦玉兄弟罢。’听他的口气,就是梦玉同他合式。这如今,梦玉已过房了到这里来,我的意思要同大哥、大嫂结了亲罢。方才听见大嫂说,意中有人,我也想到这里。为什么呢?我那孩子不但不能生儿养女的,就是寿数也很有限。如今你们哥儿三个,就是梦玉一人,子息一道是要紧的。我岂肯将有病的孩子给梦玉,叫你们夫妻白望着抱不了孙子呢?这会儿大嫂子意中人只管说给梦玉,我的彩芝也给你做媳妇。只要在大哥大嫂子跟前做过一天媳妇,在他呢,也算成了人;在我也尽了疼女儿的一番心。这件事总得大嫂同大哥要准我这个情儿。”祝凤点头道:“很使得,咱们就一言为定。”柏夫人道:“我那意中人也是必要定的。既是大兄弟这么说,将来照着梅大妹妹的两个女儿给梦玉的一个样儿,不分彼此就是了。”松柱心中乐极,站起身来亲自执壶,给大哥、大嫂斟酒为定。柏夫人也亲自执壶回敬,大家举杯对饮。松柱在身上取下一个汉玉双莲佩,双手递与祝尚书,说道:“以此为定。”柏夫人就在云髻上拔下一对赤金并蒂兰,上嵌着两粒明珠,也亲手递与松大人作定礼。
这一天,大家欢喜,直吃到漏下三鼓才散。松柱告辞回寓。
祝凤道:“兄弟,你准于几时起身?”松柱说:“我准于初九起身。这几天要一点空儿也没有,等着起身这一日,再来见大哥、大嫂子罢。”祝尚书说:“你这一半天偷个空儿来,咱们再说说话。”松柱道:“有点空儿,我必来。”说毕,才要出去,只见回事的媳妇进来回道:“桂舅老爷来了。”松柱道:“桂三爷这会儿来,有什么事?”柏夫人吩咐,请三舅老爷进来。不知桂老爷何事而来,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