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祝府里送了多少礼来与两位小姐。自此以后,宝钗、珍珠常到祝府,就与娘家一样无分彼此,间或还住一晚两晚的回去。柏夫人心中安慰。
不觉已是初九。松节度一早就来辞行,同祝尚书叮嘱些保重调养的说话,又将彩芝做亲的说话提了一遍。老弟兄颇有分袂之感。祝凤道:“你过镇江,只怕赶上姑妈的生日。”松柱道:“不错,今年是姑妈的七十大庆。我记得是六月十八。”
祝凤点头道:“你见姑妈问起我病,就说已经痊好。我本来秋间要告假回去,二兄弟信上说,秋间叫梦玉进来。你对他说,很可不必,天气炎热路上难走。”松节度应允,又彼此叮咛几句,拜别起身,不觉洒泪而别。
柏夫人吩咐打轿伺候,带着芙蓉并几个丫头、媳妇往贾府而来。到了荣府,门上的老赵到垂花门知会。王夫人听见,急忙带着珠大奶奶们一路迎接出来。刚到垂花门,柏夫人已下轿进来。两位太太相见,彼此道些寒温,一同来到上房,重又见礼。珠大奶奶过来见礼道谢,宝钗、珍珠请安,两位太太让坐,宫裁们挨次坐下。用过茶,彼此称谢一番,又说些家常闲话。
坐了一会,王夫人邀柏夫人到里间屋坐,吩咐珠大奶奶收拾晚饭。宫裁答应,出去料理。柏夫人对芙蓉道:“你常说要游大观园,今日叫两位小姐领你去逛。”王夫人道:“很好,你们都去逛罢,让我老姐妹谈谈心事。”宝钗答应,领着芙蓉到着大观园去闲逛不提。
柏夫人又将伺候的丫头、媳妇也都支使出去。两位夫人坐在一处,柏夫人将梦中所见,日前寺里相逢,在佛前赠珠心订,如今继了梦玉,今日特来求亲的心事,细说一遍。王夫人低头忖度一会,说道:“既蒙夫人不弃,定要此人,我作主遵命结了亲家。但这孩子性情古怪,此时断不可说破。我秋间回南之后,再将这亲事说知,他也断无不依之理。若在这里,恐难明说。”柏夫人道:“只要夫人应允,我就放心。本来我家老爷也拣八月里回南,今日松大兄弟起身时,还是再三嘱咐,叫梦玉不必进来。夫人如果应允,已是欣感无既。”王夫人站起身来,说道:“咱们不用客气,姐妹一拜为定,彼此别无更改。”
两位太太对拜四拜。柏夫人取出一对赤金嵌珠双连如意簪,一对珍珠八宝穿就的并蒂同心莲,将这两对为定。王夫人也在身上解下一个羊脂玉的花甲连环佩,一个通红汉玉的福禄长生,将这两件递与柏夫人为定。两亲家姐妹十分亲热。
柏夫人问起琏二奶奶何以不见,王夫人将端阳过节琏儿遇仙出家,这几天琏侄媳忧思成病,不能起来的话细说一遍。柏夫人深为叹息。王夫人也问老尚书的病势。柏夫人摇头叹道:“我家老爷的这病,总是有增无减,我心中十分忧急。只要挨过夏天,赶秋凉时候放心胆子,由水路上慢慢的回南,到得家中也就罢了。”王夫人道:“到彼时,咱们一同起身,倒有照应,只恐料理不及。”柏夫人道:“亲家姐姐这里有何累手之事,难得动身”王夫人道:“我这里别无累手之事,就是这个房子一时难以出脱。”柏夫人问道:“这里房子共有多少间数?”王夫人道:“连花园在内,约有五千余间。须银十数万两方能卖出,一时那有这个主儿。”柏夫人笑道:“事倒凑巧,前月有老爷的同年刘大人,原是荆襄节度使,因升了兵部尚书,专差人寄书与咱们,叫替他定下一所住宅,不拘价钱,越大越好。老爷因在病中,谁有心替他去找?这封书子至今尚未回他,等我回去对老爷说知,这倒好办。”王夫人听说,不胜惊异道:“不错,我老爷曾在梦中说过,住房子的祝亲家知道这主儿,一说就妥,断无更改。我竟托在亲家身上。”柏夫人点头应允。
珠大奶奶进来问:“太太在那里坐席?”王夫人道:“倒还是秋爽斋凉快,就在那里罢。”大奶奶答应,自去料理。
王夫人邀着柏夫人同到秋爽斋来,两位太太分了宾主坐下。珠大奶奶坐在上面,靠窗空着两张杌子,留与宝钗、珍珠。
丫头们送酒,两位太太慢慢叙饮,姑娘们剥送果子,斟酒上菜。
正吃的十分热闹、宝钗、珍珠、芙蓉三个人同走进来。柏夫人道:“芙蓉只顾贪逛,也忘了小姐们吃饭。”芙蓉道:“逛了一会,早已回来,在两位小姐屋里看做的针线,实在绣的好花。两位小姐都要给太太绣鞋呢。”柏夫人笑道:“我这两只脚,那里配穿花鞋?委屈了我两个孩子的好针线。”宝钗道:“有绣现成的一双百子图套袖,昨日找出来,倒新鲜。等着做完鞋,一齐的给妈妈送去。”柏夫人道:“先给我瞧瞧,叫我欢喜。”
珍珠道:“我亦有点粗针线,取来请妈妈指教。”说着,同宝钗去龋王夫人们饮酒等候。
不一会,宝钗、珍珠手中拿着针线进来。柏夫人接在手内,见是一双月白缎绣百子图套袖,看那孩子们的眉眼、衣褶、身势绣得十分活跳,颜色也配得匀净光亮。柏夫人赞不绝口,说道:“真是针黹中的状元!”宝钗笑道:“这还算不了好针黹,妈妈请看珍妹妹的,那才是好!”珍珠笑道:“别要臊人,我那里做得过你呢。”王夫人笑道:“珍珠也不用谦虚,递过去请妈妈指教。”柏夫人接了珍珠的套袖在手细看,见是用线结成如梧桐子大的多少红蝙蝠,一朵花间着一个“寿”字,都绣得极小巧精致;结的那线也看不出是什么颜色,又红又黑,又白又亮,十分清奇好看。柏夫人道:“这是用什么线结出这样颜色?”珠大奶奶笑道:“真难为他,想出主意将红黑白丝同着顶细的真金洋线拈在一处,结出这样颜色。”柏夫人点头,甚为赞叹,说道:“真难为他,又精又巧,实是第一手段。”
宝钗笑道:“我的状元做不成,只好算个探花。”王夫人们都笑起来。柏夫人道:“你两个的锦绣,都在状元之上,这副套袖叫做什么名色?”珍珠道:“叫做’长春福寿图’。”柏夫人十分欢乐,就将这两副套袖都交给芙蓉,吩咐他好生收着,对宝钗、珍珠道:“这袖子给我先带回去,那鞋子只管慢慢的再做。”夫人们正在说话,只听见一片钟声在那对面的松树墙外因风而至。柏夫人问道:“那墙外是何寺庙?”王夫人道:“是家里的栊翠庵,原是元妃娘娘供佛之所。当初请了一位苏州有名的道士妙玉在此主持香火。妙玉为强盗强劫而去,不知下落。后来惜春侄女亦在此间带发修行,因水月庵净虚的师弟要回南去,惜春也就同他一路云游去了。此时还有几个道姑在内,早晚做个工课而已。”两位太太彼此问答,说得甚为投契。
见那松树枝头早挂着一钩新月,白云天外飞来几点归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