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玉着急,使劲一推,说道:“姐姐休要如此,我想姐姐的缘故是怜你孤苦,无人照看,并不为想你夫妻之事。姐姐快些放手,若叫外人瞧见,甚觉不雅。”丑妇道:“我同你男女受授不亲。你既想我,就是夫妻。今日定要成亲,休要错过,快些罢,别耽误了好事!”双手扯着死也不放。急的梦玉大叫道:“休要如此!”查本同那些家人们也有睡着,也有醒的,听见大爷喊叫,一齐惊醒,等不及穿衣,赶忙来问。连问几声,梦玉含糊道:“快些放手,休要如此。”铺前睡的四个小子,也都吓的走了起来。查本们又叫几声,梦玉才醒过来,说道:“刚才梦魇,没有别的,只须倒口茶儿我喝,你们都去睡罢。”
松节度那边也早已听见,着人来问。查本回说梦魇,并无别事,请大人放心。松柱又差人过来说道:“明日一早开船,请姑爷不用过去,到家再见罢。”查本们答应,打发来人过去回覆。周惠道:“咱们也不用睡了,眼见着东方已经掉白,倒不如洗个脸擦擦身,在船头上去凉快凉快。”众人都说:“很是。”
于是,轮着洗脸擦身,吃茶歇息。不一会,各船家、水手都起来收拾。又一会,官船上的爷们也都起来伺候。
东方业已大亮,松大人起来梳洗,吩咐跟班的带着姑爷名帖,用过点心,上轿进城到各处谢酒辞行,俱带着祝梦玉的谢帖。一会儿工夫俱已走遍,赶出城来,日出未久,回到座船吩咐开行。各船水手立刻拉锚启橛,筛起金锣,船已离了码头。
第二号就是姑爷的座船,余外各船衔尾开去。各官听说松大人业已开船,俱赶到白塔湾候送。满河的官船纷纷无数,往来不断。
梦玉被家人们叫醒之后,喝了几口香茶,吩咐众人散去。
心中想道:“怎么林黛玉是这么一个样儿?怨不得生前并无知己,就是我梦玉最不嫌丑陋的多情种子,见了他这个模样,也觉讨嫌。何况世间俗眼,自然是看他不起,人人唾弃的了。咳!林黛玉,你既前世不修,生得如此丑陋,就该安命守分,何至冥冥之中尚作此淫贱不堪的丑态!想在生前更不知是怎样一个可嫌可恨的光景!”梦玉自言自语,想到这里,不觉“嗤”的一声失笑道:“今日替他添土一事,我自家倒也罢了。细起起来,很委屈这些家人、小子,他们若知道是这么一个林小姐,别说是添土,就叫他们在那地下站一会儿,也是委屈。真是可笑可恨。”因转念道:“天下那有这样淫陋不堪的小姐?”才想到这里,忽然坐起身来,连声说道:“断不是他,一准不是林家小姐。我看那贾公的碑记上说道:“黛玉’生而颖慧,端丽幽娴’,以这八个字的考语,定是一个端庄美貌绝代佳人。况且看他作的诗,写的字,丰姿秀媚,韵致非凡,断不是刚才所见这个丑妇能够做得来的。这丑陋不堪、淫贱无比的林黛玉,一定是个冒名顶替混帐鬼。因为生前未曾尝着雨意云情,故此冒着名儿,欲成好事。咳!丑妇呀丑妇,你冒个别的人儿还可混去,这’林黛玉’三字,岂可乱说得的!”梦玉正在好笑,天已大亮,听见船已俱开,还可歇息一会。夜间未曾安睡,此时觉得困倦,重又倒身睡下,一路的酣甜好睡。家人们不敢惊动,各人吃过早饭等着伺候。
时当巳正,船已将出江口。梦玉睡醒起来,家人、小子们伺候着梳头洗脸,换衣服,吃丸药。诸事完结,梦玉站在舱口,望了一会。周惠道:“快交晌午,大爷用过早饭,看看江景。”
梦玉应允。家人们伺候用完早饭,就坐在舱口桌边,命福儿将昨日的那个拜匣取来,放在桌上。梦玉解下钥匙,亲手揭开,解去包袱,将看过的那首诗句取出摆在桌上,细咏一遍,叹道:“非出于林小姐的慧心,他人安能有此?”又看那字笔端楷,赞道:“卫夫人的‘美女簪花’,得此可称双绝矣!”看毕,收在匣内,另取出一幅字来,从头细念,是一篇古诗。一面念着,一面称赞。念到:“青灯照壁人初睡,冷雨敲窗被未温”这二句,叹道:“咳!海宇茫茫,知音有几?”又念到:“天尽头,何处有荒丘?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杯净土掩风流”。
不觉拍案叫道:“水竭山崩,此情难遣!”又念到:“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梦玉两泪交流,不知所措。
那船已出瓜州江口,只见雪浪银涛,波回浪急。梦玉望着江水叹息道:“林姐姐,你除了我梦玉之外,谁为知己?”正在伤心感叹,见查本进来说道:“咱们多帮上两只红船,扯满风篷先上前去。老太太们也很惦着。”梦玉点头道:“很好。”
吩咐帮住红船,扯着满篷,竟奔镇江口去。
梦玉将这首诗收好,又取出一个小卷儿,另是一幅锦袱包着,赶忙解开,见是一卷素纸,上面并无字画。梦玉道:“这是什么缘故?“一直摊开,总是一幅素纸,并无别物。”想道:“这幅素纸,想是林小姐心爱之物,不然又何必用锦袱包裹呢?”拿起纸来,照照也无一些笔迹,心中纳闷。将纸放在桌上,呆呆的细想。喜儿倒上茶来,梦玉道:“将这幅纸好好卷起。”喜儿答应,取在手内,从头卷起,一直卷至后边,刚到尾上,有个小卷儿掉了下来。喜儿拾起展开一看,见是一幅美人儿,对大爷说道:“原来这里面卷着一幅美人。”梦玉回过头来,忙接在手内,展开一看,见一带竹林旁边站着个美人。
时样梳妆,一张瓜子脸儿,两道春山,桃腮杏脸,十分俊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