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姨娘交点给槐大奶奶道:“这一堂大红缎盘金十二条椅披、四条桌围、十二个椅垫、四个杌套、两匹大彩,是茶厅上的。这一副大红缎绣三蓝皮球二十四条椅披、二十四个椅垫、十六个杌套、八条桌围、十对靠枕、一对炕垫、两匹大彩,是春晖堂的。这一副大红缎顾绣的照样件数,是敬本堂的。这副大红纳纱的一色照样件数,是崇善堂的。这副大红刻丝的是恩锡堂的,照前件数。这副大红纵线洋金打子儿的,是忠恕堂的铺垫。这副大红哆啰呢盘金云蝠,是景福堂的。大红宁绸百花图的这一副,是怡安堂陈设。这副大红章绒富贵不断头的,是介寿堂的铺垫。”朱姨娘一副一副点了件数,交代明白。槐大奶奶领了都搬到垂花门,叫查大爷进来,将外面的尽数交他领去,里面交给值日的杜嫂子、陈嫂子、金嫂子、汪嫂子四人领去。查大奶奶又到荆姨娘院里,领六如阁的香烛花供,甘露寺、鹤林寺两处斋僧油米盐菜、柴薪一切等项银两,并两处合寺香烛花供,到了垂花门,交给槐大爷专派妥人分头去办。李姨娘院里发放管厨颜嫂子们碗盏、海菜、柴米、钱炭一切应用等项。陶姨娘屋里发放各堂支领银两并一切应领应发之项。这四位姨娘院里处处都是挤满的人,一起去了又来一起,络绎不绝,比往天更闹的利害。
怡安堂的东西两廊下不断的是人,直闹到辰正巳初方才了结。赶忙到怡安堂卷棚下,该班的嫂子们道:“大爷同大奶奶们都请过安,到介寿堂去了。”姨娘们听见,赶着进去,见了桂夫人请过安,各人将应回的话都回了一会,俱呈上单子。桂夫人过了目,交给双庆、江苹,每单上打了怡安堂图书,写了日子,仍交姨娘们各人领去。桂夫人发放完结,到介寿堂请安。
此时,梦玉等五人同着梅春俱已见过老太太,下来到承瑛堂请过安,在芳芸屋里拜了生日,都往紫箫屋里说话。紫箫昨日未割之先吃了几分人参,又兼晚上这一大醉,况且十六七岁姑娘正是气血发旺的时候,还带着握上真正八宝散,所以刀伤处所不但不疼,手也可以动得。早上解开瞧瞧,已经结了个大疤。他又换上些八宝散,命莺儿给他扎祝一早起来梳洗完备,上去伺候老爷吃点心、丸药,服侍了好一会,梦玉们才来。等着请过安,同去拜芳芸生日,将众人邀到自己屋里来坐。这些嫂子、姑娘们都是给芳姑娘拜过生日到这院来问好,紫箫应酬不了。
梦玉正在说话,忽然瞧见两人,想起一宗心事,忙站起来道:“我去了,一会儿再见。”海珠道:“你到甘露寺吗?”
梦玉一面点头,急急忙忙一直跑到海棠院来,只见静悄悄并无声响。走到屋里,看见雁书、金凤睡在大炕上。折出来到翠翘、蝶板屋里瞧瞧,也在睡觉。连那些丫头、老妈们这里一个那里一个的打盹儿。梦玉将翠翘、蝶板叫了起来,拉着他们来到上屋,又将金凤、雁书推醒了。他四个人笑道:“老太太派你去斋僧,想来叫咱们去跟班呢。”梦玉笑道:“不要你们跟班,来来来!翠翘、金凤两个姐姐坐在这儿,蝶板、雁书两个妹妹坐在这儿。”金凤笑道:“这又是什么故典?”梦玉笑道:“你们坐下,让我说话。”四个人笑着坐下。梦玉对着四人跪下才要磕头,将四个人吓了一跳,赶忙一齐跪下,拉着梦玉放声大笑。翠翘笑的不能仰视,问道:“老祖宗,你这是那一股子劲儿?快些起来,走个人来瞧见五个人跪在一堆儿,像个什么样儿?”蝶板、雁书笑的爬在地下只是摇头,金凤坐在地下笑得喘不过气。梦玉也自觉好笑,站了起来。他四个你扶我扯的也站了起来,还是笑个不祝金凤忍住了笑,问道:“老祖宗,你行这样大礼,到底是为什么?”梦玉笑道:“我要问你们借东西。”雁书道:“借东西也犯不上磕头下拜的。”翠翘笑道:“你要借什么东西?”
梦玉笑道:“我要问你们四个人每人借我一套单夹纱棉皮的衣服,每人借我两对首饰,一被一褥,还要每人借我十两银子、十吊大钱。我这会儿马上就要。”四个人听了,忍不住又纵声大笑,说道:“你给谁办嫁妆吗?”梦玉道:“你别管我,横竖有个用处。”金凤道:“你到底要给谁?不相干儿,你只管对咱们说明白了,咱们打伙儿凑给他,这又何妨呢?你就不说,咱们也是要知道的。”梦玉想了一想,说道:“对你们说了罢,我要给宾来、宜春两个的。”蝶板道:“怎么好好的想起他两个来?”翠翘道:“他两个在西院里要算脑儿赛。本来人也安静,又和气,就是同咱们也好,帮他些衣服首饰没有什么使不得。”梦玉欢喜道:“好姐姐,你们取出来就给了他,我也放心。”金凤道:“咱们且检出两套纱衣服同两对首饰给他们穿着,等过了老太太生日,咱们集出衣服来再给他们送去。横竖老祖宗吩咐的话,再没有不依。”梦玉欢喜道:“真是我的好姐姐,就依着你这样办罢,但是那银子钱是今日必得要给他的。”才说到这里,垂花门听事的陈嫂子来找大爷,说道:“外面有甘露寺、鹤林寺差人来请大爷拈香。那些和尚们都伺候着呢。方才老太太到六如阁拈香,门上的查大奶奶回过了老太太,说叫大爷就去。”梦玉问道:“老太太进来了没有?”陈嫂子道:“才去拈香呢。”梦玉对着金凤道:“我要出门去了。好姐姐,好妹妹,你们就办起来。要紧,要紧!”
翠翘道:“你放心去罢,交给我,横竖错不了。”梦玉点着头,同陈嫂子出了院门。转过景福堂,看见六如阁院门口站满的都是人,那宾来、宜春也在那里伺候。梦玉瞧见走过去,将宾来衣服扯了一下。宾来转过脸瞧见是大爷,忙跟着过来,走到东廊下,进了致远堂的门。这致远堂是祝府的宗祠。梦玉同宾来站在门下,扯着他的手说道:“有几件衣服、首饰在翠翘姐姐们那里,你同宜春妹妹别管他是谁的,拿去穿戴起来。还有几两银子,几吊钱,快此拿去将西张的帐还了罢。横竖姐姐你同宜妹妹的事,都交在我身上。底下有机会,我必帮你,你只管放心。”宾来听了大爷的这番说话,也不知是欢喜,也不知是感激,只觉得一阵心跳,流下两点泪来。梦玉忙将汗巾给他擦了一擦,转身去了。
宾来站着出神,定了一会,想道:“我方才还是做梦,还是醒着?”呆呆的想了一会,没精打彩的走出门来,瞧了瞧六如阁门口,都还未散,慢慢的走了过来。后面有人叫道:“宾姑娘,咱们姑娘找你呢。”宾来回头,见是翠翘的丫头绿儿,问道:“你姑娘在那儿?”绿儿道:“在屋里等着宾姑娘说话,叫我四下里好找。”宾来听了满心疑惑,同着绿儿到海棠院走进翠翘屋里。金凤们都在一处,看见宾来一齐站起,让他坐下。翠翘道:“我们有两件衣服、首饰,姐姐同宜春妹妹不要嫌脏,拿去穿穿。等过几天,再给姐姐送秋衣、冬衣过去。这是十两银,还有十吊钱,一会儿叫人给姐姐送去。且使着,慢慢的再给姐姐打算。”这宾来坐在椅上,一个心不住的乱跳,面胀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要哭。蝶板道:“宾姐姐,你就在这儿换上罢,省得跑来跑去的。”金凤道:“这倒不错,来,咱们替你换上。”四个人说着,一齐动手替他戴了首饰,换去衫裙。雁书笑道:“姐姐这双鞋也得换换才好。”翠翘叫绿儿:“将我前日在尖儿上钉珠子的那双大红鞋取来,给宾姑娘穿穿瞧。”绿儿忙去取了出来。宾来接着,解下自己青缎鞋,将翠翘的穿上,倒很合式,又将那只也换上,站起来说道:“我也不说什么,先谢姐姐妹妹们,等着再报你们大恩罢。”
说着,跪了下去。慌的四个人赶忙回礼,说道:“同是一样的姐妹们,说什么报不报呢!”金凤道:“把宜妹妹找了来,也换上,完结了一桩事。”绿儿道:“我去找来。”说着,往外就跑。
翠翘们取出几盘点心,泡上茶。五个人正吃的高兴,只见宜春同着绿儿进来,朝着宾来上下一瞧,倒吓了一跳。金凤笑道:“你也来换上,吃着点心,咱们再说缘故。”宜春道:“是个什么缘故?”宾来笑道:“你且换上,我对你说。”宜春疑疑惑惑换了衣裙。金凤给他戴了首饰。雁书笑道:“我看宜姐姐的脚肥些儿,只怕我的鞋不合式。”宜春道:“二月间娶大奶奶,我不是借你的鞋穿的吗?”雁书对着绿儿道:“你去对九儿说,叫他将我今儿早上换下来的那双新鞋取来,给宜姑娘!”绿儿答应,立刻将鞋取来,宜春接着换上。翠翘吩咐绿儿,将两位姑娘的衣裙鞋子膝裤俱收拾着,一会儿给姑娘们送过去,绿儿答应。宾来将他四姐妹的美意说了一遍,宜春也感激拜谢。六个人一齐坐下,添了碗茶。宜春道:“老太太今日大乐。方才大老爷、大太太差徐大爷来给老太太做大庆,寄了好些东西回来,都堆在垂花门。老太太瞧了书子说:‘大老爷的病也好了。’欢喜的什么儿似的,带头太太们都到致远堂祠堂里磕头去了。查大妈令老妈儿将大老爷寄来的东西都交到介寿堂去。你瞧着五福、吉祥、三多、长生他们几个的忙罢。”翠翘道:“大老爷的病好了,真是老太太大喜事。”六个人正在说话,只听见该班的嫂子们叫道:“老太太来了。”翠翘们赶忙站起,对宾来道:“快些去接!”六个人飞跑出来,一齐儿站在院子门里,只见老太太笑嘻嘻领着姑太太、桂夫人、石夫人、鞠小姐、二小姐同着两位大奶奶都走进院来。翠翘们一齐跪下请安,老太太笑道:“怎么宾来、宜春也搅在一堆儿?”
翠翘们站起身来,金凤赶忙答道:“大爷因这两天老太太大庆,各家太太们都来庆寿,上房体面丫头不够伺候,见他两个很麻利精细,特派他们出来帮着丫头们伺候这两天。”祝母笑道:“到底是梦玉想得周到。他既替我派他两个,也不用这两天那两天的,竟将宾来添派在介寿堂,宜春添派在怡安堂,帮着办事就完了。”宾来、宜春忙跪下谢了老太太恩典,又给两位太太磕头,站起来向着姑太太、两位奶奶、二小姐、鞠小姐要行礼。他们都拉住笑道:“恭喜!恭喜!”翠翘、金凤赶着打起湘帘,老太太们到了屋里,海珠姐妹亲自端茶伺候。桂夫人们陪着说话,这且慢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