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掌珠见海珠说姨娘们忘了秋瑞的新房,他忍不住说道:“这几天姨娘们实在忙不过来,各自各儿自身难顾,咱们也要谅他才是。况且咱们家里新房是有一定的铺陈,就是芳姐姐、紫妹妹都是应该有的。也没有个各自各儿铺现成了床铺,等着新郎去睡觉的道理。”众人听了,哄然大笑。紫箫正疼的哼哼,不觉吃吃大笑。掌珠道:“咱们这会儿断不可去惊动姨娘们,他们知道了又要为难,这是何苦呢!依我说,我的屋子让出来给秋瑞姐姐做新房,我同海姐姐在一堆儿。咱们这会儿就拉着两个新人过去,诸位姐姐、妹妹们要怎么闹,就怎么闹。”紫箫不等掌珠说完,连声说道:“掌姐姐说的很是。你们就去先闹起来,我一会疼的好些儿也来帮你们闹。”众家姑娘大喜,不由分说,拉着秋瑞、梦玉俱往海棠院来。那些丫头们拿着多少纱灯手照,在月光之下,真是明星朗月伴着广寒仙子一般。
此时只有该班值宿的姑娘、嫂子、丫头们往来不绝,其余俱皆歇息。
海珠们到了海棠院,吩咐内外加点几枝画烛,多备好茶好酒、果子点心,都摆西屋里,伺候姑娘们闹新房。众人都在新房说笑了一会,直到鸡已三唱,纷纷各散,有的在海珠们房里,有的到芳芸、紫箫屋里,四处分开,都去安歇。秋瑞与梦玉这宵恩爱,只愿团成一人才好。
到次日一早起来,赶忙梳洗,同海珠吃了点心,先到怡安堂卷棚下等候。不一会,芳芸、紫箫都到,梦玉们赶着问好。
芳芸道:“我因劳乏,因此发烧,睡了一会很觉安静。这会儿精神很好。”紫箫道:“昨晚上你们转背后,我疼的没有法儿,昏昏沉沉睡到天亮。这会儿瞧瞧肿已消,手也好了。一会儿见太太别提起咱们病的说话。”梦玉点头,让芳芸、紫箫刚才坐下,宜春出来招手说道:“老爷、太太已用完点心,快些上去,请过安,今日是观音菩萨圣诞,要伺候老太太到六如阁拈香。我听说还要到甘露寺、鹤林寺、接引庵三处烧香。”梦玉夫妻六个忙着上去请了早安。祝筠同桂夫人道:“老太太因今日是观音圣诞,要到甘露、鹤林寺、接引庵三处烧香,你们请过安先去吩咐他们预备伺候。”梦玉们齐声答应,退下来赶着往介寿堂、承瑛堂两处请安,又到梅姑太太、鞠太太两处走过,在六如阁等着拈香,见观音菩萨面前供着鲜花鲜果、蔬菜桃面,诸凡洁净。
不一会,祝母同太太们一路说话过来,梦玉夫妻六人一溜儿站着迎接,祝母见了十分欢喜。梦玉等老太太进了佛堂,他赶着同秋瑞们出去上轿,先到甘露寺伺候。等了一会,老太太们轿子已到山门,长老领着合寺僧人出来迎接。祝母们下轿看见梦玉夫妻先在此,心中大乐。殿上拈香之后,到方丈吃茶。
梦玉们见老太太快要起身,赶着又往鹤林寺伺候。拈香之后,又先往接引庵。那些姑子们知道老太太亲来拈香,将阖寺收拾的体面洁净。老太太们到接引庵拈过香,姑子们过来拜寿,说道:“这几天日夜虔诚礼拜经忏,保佑老太太福寿康宁。昨日蒙赏斋面,合寺俱沾宏福。”祝母很喜欢,送了香金,领着太太们上轿回来。
今日,这些公分的太太们俱已齐集,依旧是内外演戏。芳芸、紫箫虽是病皆好些,到底辛苦不起,席散之后,梦玉仍在秋瑞处过了一宿。
次早请安之后,老太太吩咐饭后起身。海珠、芳芸这一班姐妹,都各人赶着收拾。各堂姨娘忙着料理大爷起身事务。陶姨娘给发盘费,荆姨娘支发跟随大爷出门之大小家人一个月的工食,李姨娘发伙食烛炭等物,朱姨娘发茶酒小菜。一切零物,俱交垂花门领去转发。晌午以后,老太太催着起身。
此时查本已派了老家人徐忠、赵禄,家人里面又派了马遇、李祥、孟升、金映,小子里面派了常儿、定儿、安儿、裕儿。
这一班人带着厨子、伙夫、打杂的一共十五人,都领了出门的工食,各人去发行李。徐忠们到垂花门来领大爷的一切行装食物。
这会儿,海棠院忙的了不得。金凤们检点明白,请海珠、掌珠、秋瑞、芳芸、紫箫五位奶奶们过目,叫打杂的老妈们都搬到垂花门交查大奶奶们检点出去。这几位新旧奶奶,你说两句,我说两句,闹个不了;又是本家的几个说得来的姑娘们偷着空儿走来送行,也是千叮万嘱的保重;那外来的各家姑娘、奶奶们,一群一阵的都要拉着说两句话。这会儿的梦玉就长了浑身是嘴,也答应不及。正在热闹,姨娘们又来说道:“所有一切,都交给槐大奶奶们转交出去。”陶姨娘道:“恐你要用,我多发了一百银子盘缠。”梦玉点头。
垂花门差人来请大爷下船,梦玉只得硬了头皮辞别诸位姐姐,人多难以说话,转身竟走。辞过老太太、桂夫人、石夫人、姑太太、鞠太太以及各位太太、奶奶、姑娘们,又到承瑛堂同三老爷说了几句话,辞别出来走到垂花门。这会儿,垂花门口也认不出是谁,一望去都是穿罗着锦,粉面桃腮,真个是花雨香云,瑶台月窟。秋瑞们这三位新大奶奶更外关切,站在门边絮絮叨叨的叮嘱不了。梦玉对着众人说不来话,只是点头,总说了一句:“暂别。”硬着头皮走出垂花门去。外面辞了松大老爷、鞠老爷、梅姑老爷、小梅大爷,每席面上都去致意一声,又到意园里各处走到,辞了二老爷。那些家人、小子跟着一直来到茶厅,本家的师爷、老爷们候送。梦玉道:“起身急迫,不及奉辞,反劳诸位候送。”正在同师爷们谦让,有松大人的门上李福,拿着一个字儿对着梦玉道:“这个字儿,求姑爷带到金陵聚宝门外长干里,问贾府的严发,交给他。将来交房子的时候,只怕是他照应,同小的都是贾二老爷做江西粮道时的门上,此时住在金陵,照应着贾府的房粮地土。姑爷到那里,他自然来见。小的这书子内说明姑爷也是贾府的四姑爷,诸事他自然照应。”梦玉道:“很好。”接了他的书子交与徐忠,随即辞别众人,到二门外上了牲口,领着众家人、小子一直上船去了。
且不说梦玉上船起身往金陵并祝筠在家给老太太做完了几日大庆及松大人回杭之事。且说桂恕自从放了广东廉州太守,谢恩之后,领凭起身。无如向来借的帐行短票已转到有二千两银子,帐行的花二爷逼得要死,向他顺长票。花二爷只肯三扣,银子行平行色,折算下来只有二扣来的银子。桂恕是个谨饬的人,如何肯借这项银子?连日又是帐主儿孙太太自己上门来要这短票,将桂恕直逼得没有了主意。
原来这花二爷,就是花子虚的兄弟花子空。自从他哥哥花子虚死后,他的嫂子李氏大奶奶往前走了一步,将他认了姐弟,常常往来,私下照应。这花子空本是个风流俊俏人儿,因此这姐夫就很欢喜,三不知的常留他过个夜儿。谁知花子空同他姐夫的孙姨娘也就鬼鬼祟祟搭上手儿,两个人就像火一样的热起来。后来因为李氏大奶奶坐月得病不在了,那姐夫的潘奶奶又相与了个姑爷,很嫌花子空碍眼,就在他姐夫面前造了多少谣言。他姐夫是个没有骨头的人,听了潘奶奶说话,渐渐的待花子空就冷淡下来。花子空少了一个得力的好姐姐,在这门子里有些站不住,就将哥子遗下的一点房粮地土拢共拢儿一卖,得了二千两银子,拣着到京城里开个必发号的大油盐铺子,生意倒也兴旺。相与了一个缝穷儿的叫黑张三儿,虽皮肉儿黑些,颇有丰韵,脚手儿也很小,花子空同他打伙的很热。张三又没有男人,自家做主,带了几百吊钱就嫁花二爷。
这花子空买了人家一张同姓不同名的监照,自家就称起老爷来。黑张三儿就做了花二太太。谁知孙姨娘自从那财主死过之后,他偷了几百两银子,仍旧去包了几个粉头大开门户,也发了一注子财。因为地方官拿的紧,他就离了家乡,来到京城里开个香算堂的大窑子,自家就做了掌柜的。因花子空去打茶围,忽然相遇,彼此十分亲热。孙姨娘一心一意的要嫁他。花子空道:“你若是早来一年也好,这如今我已娶张三,若再娶你,恐他不依。”孙姨娘道:“这也容易。明儿接他到这儿来同我做几天买卖,我自有主意同他说通。他也没有什么不肯的。”
花子空应允。次日,将花二奶奶送到香算堂去,孙掌柜替他拉拢了好些大头,这张三十分得意。孙掌柜趁这空儿同张三说明要嫁花子空的说话,张三应允,说道:“我倒有个主意,你只管嫁他。自家赁了房子贴个堂名儿,只说是孙太太。咱们有的这几两银子伙着放个官利帐,叫咱们花二爷做个保家,我同你的这几个老相好的,只管叫他们私下来走动着。这不是一举两得吗?”孙掌柜听了甚为有理,就同张三换了帖,拜认姐妹,将窑子关了,靠着花子空的家里赁下一所大屋子,里面开了门,彼此往来。外面贴个堂名儿,是“香暖堂”。花子空也贴一个堂名儿,是“干谨堂”。自此以后,花子空尽放的是在京出京的官帐,所以桂老爷也用过他三四百两银子。三个月一倒票,不知不觉转到二千两。这会儿,他们故意作难,不怕桂老爷不顺他的长票,孙太太故意去要银子,将桂老爷急的没有法儿。
正是天无绝人之路。谁知荆州节度使刘大人的管家得了祝大人的书子,他就雇了包程骡子出京。走不到十来站,遇刘大人内升了兵部大堂,驰驿进京。道儿上遇着,赶忙呈上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