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知道,宝钗看过《西厢记》《牡丹亭》,她做事也很灵活,可她为什么要说这后两首诗不好,说大家都不知道这两个故事呢?《西厢记》《牡丹亭》在当时,一直被定性为黄色读物,也就是色情读物,不允许青年人看的。那宝钗应该是通过这件事来宣扬自己思想的清白了?好像不是吧。因为黛玉等人了解她啊。她好像是为了保护宝琴,或者是为了维护共同的秘密吧
冬天天短,不支不觉又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她们一起去前面吃饭。有人禀报王夫人说:袭人的哥哥花自芳进来说,他母亲病重了,想女儿。他请求带袭人回家一趟。王夫人听了,痛快地说:人家母女一场,怎么能不让她回去的。她交代给熙凤去办理。
熙凤就让周瑞媳妇去通知袭人,又吩咐说:再叫一个跟着出门的媳妇,你两个人,再带两个小丫头子,跟着袭人去。外头派四个年纪大的人跟车。要一辆大车,你们带着坐,要一辆小车,给丫头们坐。她刚要走,熙凤又嘱咐说:那袭人不愿麻烦人,你就说是我的话:让她穿几件颜色鲜亮的衣服,包一包袱衣裳拿着,包袱要好的,手炉也要拿好的。临走时,让她先来给我看看。周瑞媳妇答应去了。
过了半天,袭人穿戴好来了,两个丫环和周瑞媳妇的拿着手炉和包袱。熙凤看袭人头上戴着几枝金钗珠钏,还算华丽,又看她身上,穿着桃红百子刻丝银鼠袄,葱绿盘金彩绣绵裙,外面穿着青缎灰鼠褂。盘金,是一种刺绣的工艺。刻丝,就是缂丝,指的是用生丝织成的,有镂空效果的丝织品。百子,指的是衣服上绣着很多小孩的图形,这是一种吉祥的图案,这种衣服一般给新娘穿。这件衣服应该是王夫人出嫁的时候穿的。袭人,只是一个准姨娘,怎么能穿这种东西啊!王夫人很看重她,对她有很高的期望啊!
熙凤笑着说:这三件衣裳都是太太的,赏给了你倒是很好的,但只这褂子颜色素了些,现在穿着也冷,你应该穿一件大毛的。袭人也笑着回答:太太就只给了这件灰鼠的,还有一件银鼠的。说到过年的时候再给大毛的,还没给呢。熙凤笑道:我倒有一件大毛的,我嫌凤毛儿不好,正要改去。这样吧,先给你穿去吧。等过年的时候太太给做的时节我再做吧,好、就当你还给我了。凤毛儿,指的毛皮衣服在领子、袖子等边缘部分把皮毛露在外面。大家都笑着说:奶奶背地里不知道大手大脚地替太太垫了多少东西,哪里和太太算过账了?熙凤又笑了:太太哪里想到这些事?就让我自己吃些亏,把大伙儿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吧。你们一个个像'烧糊了的卷子'似的,人们肯定要笑话我这当家的。大家又都赶紧一起感叹:谁能像奶奶这样好啊!对上体贴太太,对下又心疼下人。接着,熙凤让平儿把昨天那件石青刻丝八团天马皮褂子拿出来,给了袭人。天马皮,其实就是沙狐肚子上的皮子,这样说显得好听。八团的团,是贴在或绣在衣服上的圆形图案,有动物、花卉等。她又看包袱,发现是一个弹墨花绫水红绸里子的夹包袱,里面只包着两件半旧棉袄和皮褂。弹墨,就是用弹墨工艺在浅色绸缎上印黑色小花。熙凤又让平儿把一个玉色绸里子的哆罗呢的包袱拿出来,又命包上一件雪天穿的褂子。
平儿拿了出来,一件是半旧大红毡的,一件是大红羽毛纱的。袭人直推辞:一件就当不起了。平儿笑着说:你拿这大红毡的。把这件顺手拿出来,让人给邢大姑娘送去。昨天那么大的雪,人人都有大氅,不是大红毡的就是大红毡的,就只有她穿着那件旧毡斗篷,缩着背直哆嗦,太让人可怜了。熙凤笑着说:我的东西,她私自就要送人。我一个人还花还不够,再添上你帮着,这下更好了!'其他人又赶紧赞美:这都是因为奶奶平日孝敬太太,疼爱下人。如果奶奶小气,姑娘哪里还敢这样做。熙凤高兴地说:我的心啊,也就是她还能了解两三分啊。熙凤啊,这是服了你了!这家伙做起事来,多自然,多有情啊,你能不佩服吗?平儿私自做主?不可能啊!其实,这肯定是她早安排好的。
熙凤又嘱咐袭人说:你妈的病如果好了就好,如果人不行了,只管住下,派人告诉我,我再派人给你送铺盖去。可别使人家的铺盖和梳头的家伙。她又命令周瑞媳妇:你们自然也知道这里的规矩,也不用我嘱咐了。周瑞媳妇赶紧答应:都知道。我们到了那里,就叫他们的人回避。如果住下,一定另找一两间内房。说完,袭人她们就走了。这接待标准也太高了!
这里,熙凤又把怡红院的老婆子叫了两个来,吩咐说:袭人可能今天不回来了,你们找两个懂事的大丫头在宝玉屋里值夜班。你们好好注意着,别由着宝玉胡闹。两个老婆子去了一会儿,就汇报说派了晴雯和麝月值夜班。不久,周瑞媳妇果然派人回来送信:袭人妈已经去世了,袭人不能回来了。
熙凤马上向王夫人汇报,又派人收拾好铺盖等用品给袭人送去。
宝玉看着晴雯、麝月收拾好东西,然后她们卸了妆,换上了家居服。晴雯坐在熏笼上取暖。熏笼又叫薰笼,是由薰炉和罩在外面的笼子组成的一种器具,作用是薰香或烘干衣物、被子。薰炉用青铜等金属制成,笼子用细竹篾编成。麝月笑着说:你别装小姐了,我劝你也动一动吧。晴雯纹丝没动:等你们都走了,我再动也不晚。有你们一天,我先受用一天。麝月笑着说:好姐姐,我铺床,你把那穿衣镜的套子放下来,上头的插销太高,你比我高些,能够得着。晴雯?了一声,笑着说:人家才坐暖和了,你就来闹。
宝玉正在纳闷,想袭人的妈妈不知是死是活,忽然听见晴雯这样说,就自己起身出去,放下穿衣镜的套子,又进来笑着说:你们暖和吧,都完成了。这到底是谁在伺候谁啊?为女孩服务是宝玉的本职工作啊!晴雯笑着说:还是暖和不成,汤婆子还没拿来呢。
汤婆子是一种铜质的扁扁的圆壶,晚上灌了热水放在被子里可以保温很久,是老式取暖用品。麝月撇撇嘴:难为你想着!他平时又不要汤婆子,咱们在熏笼上暖和,也用不着。宝玉笑着说:你们这是什么话。你们两个都在那上边睡了,我这里没个人,我怪怕的,一夜也睡不着。晴雯出主意:我是在这里了。麝月到他外边睡去吧。说着话,天已经二更了,大致也就是晚上九点多了,麝月早已经放下布帘,伺候宝玉躺下,她和晴雯才睡。
晴雯就睡在熏笼上,麝月便在暖阁外边。暖阁,就是一个隔出的小套间。三更以后,也就是凌晨一点之后,宝玉在睡梦中叫袭人。叫了两声,没人答应,他自己把自己叫醒了,才想起袭人不在家,自己也觉得好笑。什么都怕习惯啊,习惯成自然嘛!宝玉在梦里都离不开袭人,做梦可是见真情啊!
晴雯也醒了,笑着叫麝月:连我都醒了,她守在旁边还不知道,真是个挺死尸的。麝月翻身打个哈欠:他叫袭人,与我有什么关系!别说,也有些歪道理,你叫的是袭人,别人当然没反应了!宝玉说要喝茶,麝月忙起来,只穿红绸小棉袄儿。宝玉赶紧说:披上我的袄儿再去,小心冻着。光知道说,你自己怎么不去啊?对了,人家可是公子啊,能这样已经不容易了。麝月就回手把宝玉披着起夜的一件貂颏满襟暖袄披上,下去洗手。貂的下巴颏的皮毛也太小了,就连脑袋算上也不大啊,这要拼成一件衣服,这还不得一万块啊,还得注意颜色,难度太大了,也太珍贵了!
麝月先倒了一小杯温水,先拿了大漱盂,宝玉漱了一口,然后她才从架子上拿了茶碗,先用温水涮了涮,从暖壶中倒了半碗茶,递给宝玉喝了;自己也漱了一漱,喝了半杯。晴雯笑着说:好妹子,也赏我一口儿。麝月也笑着反击:你还上脸了!晴雯哀求说:好妹妹,明天晚上你别动,我伺候你一夜,怎么样?麝月只好也伺候她漱了口,倒了半杯茶给她。麝月又说:你们两个别睡,说着话儿,我出去走走就回来。晴雯吓唬她:外头有个鬼正等着你呢。宝玉安慰她:外头自然有大月亮的,我们说话,你只管去吧。他一面说,一面便咳嗽了两声。中国的咳嗽用处很大啊,一可以清嗓,二可以表示自己到了,甚至表示自己的反对讽刺等。麝月干什么去?应该是去厕所吧。过去的人对出口问题不太重视,主人们好像主要用木头或陶瓷做的桶,叫马桶。其他人呢,好像经常随地小便。好在不算宝玉,大观园里都是女的,不用在乎什么。
麝月开了后门,揭起毡帘一看,果然月色很好。晴雯等她出去了,就想好好吓唬吓唬她。她觉得自己身体好,也不披衣服,只穿着小袄,蹑手蹑脚地下了熏笼,跟着要出门。宝玉笑着劝:小心冻着,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晴雯摆摆手,随后出了房门。只见月光如水,忽然一阵微风,只觉冷风都钻入骨头了,不禁有些毛骨悚然的感觉。她暗想:怪不得人们说热身子不能风吹,这一下可够利害的。从养生学上看,她这样做纯粹是在胡闹。在熏笼那么热的地方,汗毛孔都打开了,再到外边去,寒气就会侵入五脏六腑的。
晴雯正要吓唬麝月,只听宝玉高声说:晴雯出去了!晴雯干忙回身进去,笑着说:哪里就吓死她了?看你就像个被蝎子螫了的娘们儿一样乱叫!宝玉笑这解释:倒不是为吓坏了她,一是你冻着也不好,二呢,怕她吓一跳,乱喊乱较地惊醒别人。那样别人又会说袭人才走了一个晚上,你们就鸡飞狗跳的。你来把我的这边被子掖一掖。晴雯上来掖了掖,有伸手进去暖了暖,宝玉笑着说:好冷的手!我说小心冻着吧。他又见晴雯两腮就像胭脂一样红,用手摸了一摸,也冰凉冰凉的。宝玉说:你快进被窝来暖和暖和吧。
话还没说完,只听咯噔的一声门响,麝月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说着说:吓了我一大跳好。山石后头的黑影子里,只见一个人蹲着。我刚要叫喊,原来是那只大锦鸡,见了人一飞,飞到亮处来,我才看清楚了。如果冒冒失失一嚷,就闹起别人来了。她边洗手边问:晴雯出去我怎么没看见?一定是要吓唬我去了。宝玉笑着说:这不是她嘛,在这里暖和着呢!如果不是我喊,你肯定被吓一跳。晴雯笑着说:也不用我去吓唬,这小东西已经自己吓唬自己了。说着,她回了自己被窝。
麝月奇怪地问:你就这么穿得这么少的衣服,像演杂技的一样地出去的?宝玉笑着说:可不就这么去了。麝月着急地说:你死也不拣个好日子!你出去站一站,会把你的皮冻破了。打是疼,骂是爱,这个是中国的老传统了。麝月赶忙把火盆上的铜罩子揭起,拿灰锹把熟炭埋了一埋,拿了两块素香放上,仍旧罩上,又去剔了灯,才去睡下。
晴雯因为刚才冻了一下,现在又一暖,不觉打了两个喷嚏。宝玉叹口气:怎么样?还是伤了风了。麝月笑着说:她早晨起来就嚷嚷不舒服,一天也没吃饭。现在她还不注意,还要捉弄人。明?病了,让她自作自受。宝玉着急地问:头上热不热?晴雯咳嗽了两声,:没事情的,哪里就这么娇贵起来了。这时,就听外间屋里架子上的自鸣钟当当响了两声。自鸣钟,就是机械钟。外间屋值班的老嬷嬷嗽了两声,提醒说:姑娘们快睡吧,明天再聊吧。宝玉也小声说:咱们别说话了,又惹起她们了。大家就都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