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太平天将李昭寿,自会合陈玉成,在浦口破了胜保、德兴阿之后,陈玉成却改令地官副丞相周胜业,代守六合;而以李昭寿移守滁州。原来李昭专人极骁勇,无战不胜;唯是性情凶暴,最嗜杀戮。且自以屡有大功,每凌辱同僚,故同僚多恨之,绝少与之往来。当其领守六合以后,两败德兴阿,又与陈玉成共破胜保;后守住滁州,亦屡挫清兵,复先后分援全椒、乌衣、小店、东西梁山,清兵皆不敢犯,故天京无西顾之忧。自以屡立大功,欲得封王位,并为主将,洪秀全乃商之陈玉成。陈玉成以其性情骄蹇,恐他兵权过重,难以节制,稍裁抑之,李昭寿每立战功,只有厚其赏赐,未尝进爵加权,李昭寿心颇怀恨;但念李秀成待之极厚,不忍违背,心中不免含恨,且时出怨言。除李秀成、陈王成之外,罕有能调动之者。先后如谭绍洸、赖文鸿曾言于李秀成:皆称昭寿赋性凶险,小用之,则不为我用;大用之,又恐难制,宜以罪诛之,免为后患。惟秀成终怜其勇,故极意笼络之。
那一日适接松王陈得风,自天京发来军报,以地官丞相罗大纲身故,特调李昭寿往镇扬州;著李昭寿择员代守滁州一路。李昭寿见之大怒道:“陈得风何人?俺李某岂肯为彼所调遣那!”左右皆谏道:“陈得风身居王位,坐镇天京,居中策调外将,固所宜也。”李昭寿道:“此皆天王用人不明耳!国家分茅胙土设爵位以待有功;我李昭寿汗马功劳,岂在陈得风下乎?今置英雄于无用之地,使懦夫竖子,皆得而调遣之,辱莫大焉。当吾守六合对,若以城降德兴阿,则当日金陵,不知竟归谁手!吾亦不至寥落至此矣。”言时怒形于色。乃回书陈得风:力称不能移动,反调陈得风往镇扬州。
陈得风得书亦大怒,竟不往镇扬州,一面奏知洪秀全,又报知忠、英二王,皆称李昭寿将反,不受谓遣,宜设法防范。洪秀全以李秀成远在苏州,乃急令陈玉成处置昭寿。陈玉成道:“昭寿悍将也!若果降敌,为息不浅矣!”乃急令李昭寿移军小池驿,扬言用以阻曾国藩北渡。李昭寿得令,本不敢抗陈玉成,惟其部将朱志元,私向李昭寿说道:“陈玉成此次调公,必非好意,大约得陈得风之言,防将军北窜,故调至小池驿,使易制将军。前日复陈得风之书,实为取祸之本也,将军危矣!”李昭寿听得,不胜惶惑,乃道:“吾亦不甘于此,只不忍负忠王耳!今号令交迫,将祸及其身,吾欲北投胜保如何?朱志元道:“若此则将军自可保全。然轻往必为胜所辱,吾当为将军图之。”原来朱志元,亦砍降清国,以图富贵,只恨无路可通。至是乃密报胜保,愿劝李昭寿来降,并以滁州相献。
胜保素知李昭寿之勇,听得大喜,乃密复朱志元:许以重赏。并道:“昭寿猛将也!若允来降,吾事济矣。吾当以提镇之间位置之,决不相负。朱志元乃回报昭寿道:“吾已得胜保欢迎将军矣!将军若自降他,必不见重;今胜保自求将军归降,优待将军必矣。”李昭寿乃深感朱志元,且道:“非君则吾危矣!”遂具书即呈胜保,使督兵来滁,愿以滁州奉献。胜保得书大喜道:“昭寿若来,则敌人失一良村,而吾军多一猛将矣。此机会不可失也!”遂引兵望栋州进发。昭寿接见胜保,立谈之下,相见恨晚。胜保专招保奏昭寿为记名提督。从此李昭寿便变了大清头品大员了,人心思汉,天意佑清,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太平天国,自金田起义到金陵定鼎,兵非不众,将非不多,无奈老天不佑,凭你一等好本领,总达不到北伐的目的:第一误了在东王;第二误了在安、福两王。总之一句,洪天王仁慈有余,刚断不足;今岁不伐,明年不征,坐使清廷购械筹响,遣将派兵,把天京一困再困,弄到接未,覆国亡宗,烟消雾散。荡荡乾坤,依旧是大清世界,岂不可痛!那种痛史,在下也不忍逐细描摹,只得忍痛含泪,略述几句罢了。诸君欲知其详,自有那专讲清朝事情的清史演义在。
闲言少叙,却说李昭寿降情之后,警报传到金陵,天王大惊,急召陈玉成问计。玉成道:“昭寿反戈,必为天国大患;忠工北伐之计,怕不能行了。”天王叹息道:“此孤之罪也!”从此天国声势,一天弱似一天;各地风云,一日紧是一日。翼王石达开,在四川为骆秉章所窘,弄倒个全军覆没。清将左宗棠,力攻杭州;李鸿章力攻苏、常一带;曾国藩的兄弟曾国荃,力攻金陵。天王听了安、福两玉的活,把李秀成吊住在京,不肯放他离开一步。李秀成所画之策,都不听用,在围城里每日只做那唱赞美诗,祷告叩拜上帝这几桩事情,军国大事,一概不闻不问。秀成几回哭谏,天王总打着天话:“我自有天父、天帝、天兄,耶稣派遣天兵十万,前来救我。”秀成白着急,奈何他不得!围城里粮食将绝,秀成奏告天王,天王但然道:“那有何妨!天父上帝,方赐我天粮百万,我的军民不会饿的。”孝经退贼,符咒却兵,真是从古到今从没有过的事。在天王肚子里边很明白,不过借着天说,安安各人心的,无非自喝姜汤自暖肚罢了。这日接到说苏州失守,谭绍恍殉难,天王知大事已去,无可挽回,遂背着人,悄悄眼了点子毒药,呜呼哀哉,就此千秋万古!天王薨后没有几时,南京城就被曾国荃攻破,忠王李秀成等是闸中这虎,池内之龙,都被清兵活生生捉去,结果了性命,天国就此亡掉。曾国藩、左宗棠、曾国荃、李鸿章等,一个个封侯拜相,耀武场威,做了清朝的中兴良佐,再造元勋,把已绝的胡运,又延续了三五十年寿命。后人题诗凭吊,摘之于下。
其一道:
哀哀同种血痕鲜,人自功成国可怜。莫向金陵闲眺望,旧时明月冷如烟。
其二道:
楚歌声里霸图空,血染胡天烂熳红。煮豆燃箕谁管得?莫将成败论英雄。
其三道:
故国已无周正朔,阳秋犹记鲁元年。伤心怕看秦淮月,剩水残山总可怜。
其四道:
民众齐呼汉天子,欧人争说自由军。倘教北伐探巢穴,此是当年不世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