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东王杨秀清回到府里,萧王妃萧三娘道:“日来见王爷心甚焦劳,精神恍惚,究有何事?”东王道:“老将林凤翔克扬州,军声大振,驰檄降服者十余郡县。指日北上。我明天即遣能将,沿徐州入开封,与凤翔兵合,破北京如反掌矣。”萧妃道:“王痴耶?妾问王有甚焦劳,非间王军务也。”东王道:“某所忧劳者在此。除此之外,实无所惧。”萧妃道:“然则王遣将调兵,天王知否?诸将更有何言?”东王道:“洪即杨,杨即洪耳。固无分别,亦无尊卑。今能员猛将,聚于杨氏,天与人归,行见天王之让位矣。”萧妃听了大哭道:“如此是灭族祸也!天下岂有大事未定,而行禅让者乎?今日谓多得能将,请自问比钱江若何?”东王听了不答。萧妃又道:“王爷再自问比秀成若何?”东王道:“秀成已为吾用矣。”萧妃道:“此恐未必。愿王自爱,毋为人算。且诸将能勿有后言者乎?”东王道:“石达开与吾论交于寒微,乃吾至交也,必不涉我事。余只一韦昌辉耳。”萧妃道:“方今军事得手,休生内变。愿王速改前念。否则妾当出首,必不以夫妻情而误国家事也。”东王听了,甚不以王妃之意为然,只请王妃休得声张而已。次日,即拟调将人河南。又欲留李开芳为护卫,遂令丞相吉文元以大军六万先自起程;留李开芳随后遣发。及吉军起程之后,即独自谒见天王。
适天王有病,东王直入宫中,向天王说道:“现已令吉丞相起兵矣!”
天王道:“此事先曾有报告军师府否?”东王道:“此洪、杨二家之事,何与他人?”天王道:“非也。兵符在军师府,不可不告。”东王道:“昔以为我得专征伐者何也?”天王不能对。随又道:“然则贤弟之意若何?”东王道:“吾欲得称万岁耳!非有他耳。”天王道:“如此何以称我?且何以报告天下?待事成后,任弟自为。眼前请勿复尔。”杨秀清不欢而罢。随即辞出,回转府里。心中甚怪天王,不从己志。遂令部下:称自己为九千岁。因此互相传述,都称东王府为九千岁府矣。
且说韦昌辉在桂平杀妻,救出洪秀全之后,及至岳州,遂娶了付丞相吉文元之妹,为北王妃。那吉文元是杨秀清的心腹部将,故此北王吉妃与东王萧妃常相往来。只吉文元虽为东王党羽,东王心怀非望,他一点没有知道,并也不信有此事,看见韦昌辉仇视东王,心里颇不为然。独是东王萧妃,人甚聪明,且有贤德。素知东王所作所为,诸将多有不服,必有伺其后者。去年九月十六,是东王千秋圣诞,大宴同僚,有许多歌颂东王者,韦昌辉听得,面带怒容。便当众骂道:“方今天下未定,为臣子当各自勉励,不宜互相阿谀。若如此恐非国家之福也。”萧王妃在内听得,便知北王大不满意于东王。遂与北王吉妃来往更密,以探北王举动。
那日北王韦昌辉二更时分,方自朝上回府。吉妃问北王因甚事如此回迟?北王亦知吉妃,常与东王妃来往,故从不以机密相告。当下就糊涂答应:“此国家大事,尔妇人何必多问?”吉妃愈疑。然吉妃素知北王性暴,此时亦不敢多言。也是合当有事,适东王有书送到北王府。北王看罢,因信中押名有九千岁字样,北王怒道:“谁是九千岁?某却不认得。”左右答道:“此东王府束书也。”昌辉更怒道:“东王者,天王之所封。九千岁者,谁人之所?赠?此竖子殆欲为王莽也。奈北王尚在何?”说罢悻悻。吉妃听得,遂托故归宁。是时吉文元已领兵出征。其妻吉夫人,乃部云官之侄女;其母乃第四十六天将伍文贵之姑。是时适同在府中。吉妃先谒其母。伍氏见吉妃回来,母女之间,自不免谈及机密事。那伍氏本来识得大体的,吉妃在言语间忽然问道:“父母与丈夫孰亲?”伍氏道:“未嫁时以父母为亲;既嫁之后,当以丈夫为主。”吉妃听得默然,旋即辞出。伍氏见他问得好生奇异,随又见他往见吉文元之妻室吉夫人,那吉夫人迎吉妃坐下。吉妃又猝然问道:“兄妹与夫妻孰亲?”吉夫人听得此言,料有些来历,故意答道:“兄妹是同姓的,夫妻是不同姓的,又何劳多说?”吉妃道:“吾兄非靠东王九千岁为生活者乎?”吉夫人曰:“然。”吉妃道:“若东王不在,吾兄究可自全否?”吉夫人口:“恐不能也。”吉妃道:“然则吾兄危矣!”说罢起辞而出。吉夫人听到这里,心内十分疑惑。奈吉丞相出征,无人商酌。
正在纳闷间,忽报东王萧妃至。吉夫人忙请进里面。寒暄后,就把吉妃所说的话,对东王妃细说出来。东王妃道:“此何必疑哉!盖北王欲杀东王久矣。但东王有可杀之道。然请夫人早晚打探吉妃,为我侦悉北王举动,吾自有计对之。但不宜泄漏,否则吉妃且不免矣!”吉夫人领诺。东王妃遂回。自此吉夫人每到吉妃处,或一二天往一次,或天天往一次不等,韦昌辉知有些原故。就因知吉妃与吉夫人,平日最少来往,今一旦来往甚密,早动了思疑。故吉夫人到时,北王窃听了多次,也常有谈及东北两王交恶的事。昌辉听得大惊,暗忖事机不密,险些丧在两夫人之手。此事若不速行,反为自祸耳。那一夜韦昌辉进房,就故意向吉妃摇头叹息,吉妃急问何故?昌辉道:“东王将杀我矣!”吉妃惊道:“此事妾不知。既有这点风声,妾明日即往东王府,托名探候萧妃,就侦探何如?然后报知王爷便是。”昌辉道:“你好多心!夫人孰不爱其丈夫?谁似你这般愚拙,要把丈夫事泄出来,恐东王妃决不肯露出。”吉妃不觉哭道:“王疯耶!谁曾把王爷事机泄漏?休枉屈妾也。”昌辉怒道:“韦某是顾国不顾家,重公义薄私情的人。杀一婆娘,只如儿戏尔。不闻桂平逃狱之事耶?速休瞒我。”且问:“吉夫人连天到我府里,究因何事?”吉妃听了,料知情事败露了,即作色说道:“姑嫂往来,亦人情耳。况家兄与王爷尚属同僚乎?”韦昌辉沉吟少顷,随笑说道:“日前不往来,近日乃如此密交,究是何意?”吉妃又说道:“适因母病,妾不便多行,故往来问讯耳。”韦昌辉怒道:“前言犹可,今直如此相欺耶?既是尔母有病,自可多使府役往来,何劳吉夫人跋涉?且尔之母,即吾之岳母也,有病胡不说及?也罢,明天你在这里,待本藩亲造吉府,谒见令堂,回来再说。”吉妃听了,挥身抖战,只是哀求恕罪。昌辉不答,一宿无话。次早,即将吉妃闭在一房,并嘱守门的府里人,不准出进。如有来谒的,一概挡驾。先将各门关锁,再令其弟韦昌祚守头门。昌辉自往吉府。
到时伍太君,接进里面,同以来意。昌辉道:“特来问候。”伍大君听罢,不以为意。韦昌辉见伍氏并无病容,料知有诈,坐不多时,即自辞出。昌辉回府,即向吉妃道:“本藩往谒令堂,令堂病得十分危殆,尔言果不谬也。”吉妃听罢,面无人色,昌辉仍闭锁房门,随复转出。
打听得东王正进朝去,先令刀斧枪手,埋伏正厅屏后。随出府门,已是己排时分。东王正自朝里回,恰与韦昌辉相遇。两王即前来握手相见。秀清道:“贤弟何来?”昌辉道:“适才传说老将军林凤翔在淮南兵败,已溃走徐州府。兄那里还听得否?”东王秀清道:“某全然不知。且朝中还未有驿报。贤弟的消息,究从那里得来?”昌辉道:“说的是。江北来人现在敝府。王兄欲见其人否?”东王道:“甚愿见之。可否请此人到敝府一会?”昌辉道:“此人必不肯出门。因在金陵有仇家,防被侦悉也。”东王道:“然则何如?”昌辉道:“不如屈驾到敝府里,再问细底也好。因北伐之军,关系甚大,小弟欲上朝见王兄者,正为此耳。”东王听罢,点头称是。随行有十余人,都跟着东王、昌辉,同望北王府来。将进门时,东王见守卫甚严,心颇疑忌。北王知其意,即说道:“头门诸壮士,皆是江北来者。”东王遂坦然不疑。直至大堂上,东王坐定,即问江北来人安在?北王道:“尚在密室。待某传他出来。”一面着人备酒,又令家人引东王的随从,到外厢招待。时方盛暑,北王即请东王便衣。东王就卸去外套,把自卫的短枪,放在桌子上。少顷只见一人自后堂出。北王道:“此即江北来人也。”原来那人姓温名大贺,乃广东勇士也。精于拳棒,与昌辉交最厚。昌辉预使他充认江北官兵。待他相见时,好近秀清左右,便易下手,这都是预先摆布的,东王那里知道。见了温大贺,即举手令坐。北王也就座,一同举杯饮酒。韦昌辉先向秀清问道:“果如老,将军兵败,王兄可动心否?”秀清道:“大兵北伐,谁不望胜。贤弟此言,究是何意?”昌辉即离坐道:“汝欲登大宝为操、莽事耶?奈何当昌辉未死。”秀清听了,登时变色。随曰:“我无此心,贤弟何有此言?”昌辉道;“九千岁是谁封你的?将置天王于何地耶!今大事未定,遽怀异心:多结党羽,擅发号令,以危国家;屡阻天王亲征,以图功高篡位;又梗军师号令,使不得行其志,汝罪大矣。某与汝分属兄弟,决不能误国家大事,而徇私情也。”秀清道:“汝言及此,意欲何为?岂天王命汝杀东王耶!”昌辉道:“吾非奉天王之命,乃奉全国人民之意也!”说罢,举手一挥,屏后壮士齐出。东王方欲逃走,被温大贺右手拿住,左手拔剑,向东王当胸一刺,东王大呼救命。随从人等,应声奔上大堂,东王又呼道:“杀秀清者韦俊也!”那随从人等即欲迳奔昌辉,都被一班壮士拦住。此时枪声隆隆。昌辉先转过后屏,温大贺尽力刺了一剑,东王当时毙命。是时北王府的壮士,与东王府的随护,互相鏖战,温大贺竟死于乱枪之中。东王的随护,虽有十余人,奈北王府的壮士人多,不能抵御,都死在北府台阶上。统计北府死者三人,枪伤者五人,杀得尸横阶土,血染堂前。韦昌辉随出来审视,见杨秀清已经气绝,已不觉动起向来结义的交情,为之伤感。遂叹道:“吾杀东王者,不得已也。”遂令人将东王尸首,收拾妥当,再将台阶上各尸,暂移别处。管教:兄弟阋墙,顿令府堂成战地;英雄刎剑,又叫天国失长城。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