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过了几日,张英见爱莲在花园采花,叫了他到水阁上,悄悄问道:“你可实说夫人床上谁人来睡,着不直说,我即时把你杀死。”说罢帷袖内取出一把尖刀来。爱莲一见,魂飞天外。说道:“只有一丘卖婆来卖珠子。因天晚,留宿一夜。天早便去了。”张英道:“那丘婆必是男人。”爱莲道:“卖婆那里是男人之理。”张英道:“他住在那里?”爱莲说:“在华严寺里。”张英道:“那有妇人歇住僧房之理。”收了那刀道:“随我来。”爱莲不知情由,随了便走。恰好走到池边,张英用力一推。可怜一个温柔使女,一命鸣呼。正是:
该在水中死,定不岸上亡。
张英只做不知觉,自出门往华严寺悄悄儿去了。
那各僧不认得他,张英走至后房,见一沙弥,叫道:“师兄,这里有个姓丘的珠子客人么?我要买些珠子,求指引他的寓所。”沙弥回头,正是丘继修恰在房门。道:“那一位便是丘客。”张英上前道:“丘兄,可有珠子,要求换些。”丘客道:“通完了。”张英道:“多少可有些么?”丘客道:“果然没有了。若要时,舍亲处还有。”张英道:“也因舍亲张奶奶说,曾与足下买些珠子。故此乃特来。”那丘客回得不好,道。“那张夫人他晓得我没有久矣。”张英道:“张夫人为何细知足下之事?”丘客不觉面色一红,回答不来。
张英切恨在心,竟自归家。唤了两个家人,是他的心腹,道:“二人听着,华严寺里后房,歇一丘姓卖珠客人。你去与他做一萍水相逢之意。与他酒食往来,拘留他在此,不可与他走了,且慢与他说是我的家人。日后事成,重重有赏。”二人不知何故,便去与他做个哑相知起来,丘客全然未晓。
且说张英回衙,只见报说,爱莲不知何故,投水死了。张英见夫人道:“夫人是了,爱莲或有外情,或是与情人一时在你床上偷眠,情人吐的干唾。见我前日问起,恐怕究出情由,惧罪寻了死。倒也干静。分付买一付棺来,与他盛贮了,抬往郭外去罢。”夫人心下苦着,暗想道:“他恐我事露,为我死了。”心下十分苦急。张英置之不理。
又过几日,张英与夫人睡着。到二更时分,双双醒来,张英故意把夫人调得情热云雨起来。张英道:“我今夜酒少了些,就干着此事,甚是没兴。若此时得些酒吃,还有兴哩。”夫人道:“叫一妇人去酒坊取来便是。”张英道:“此时他们已睡,叫着他,只说我要酒吃又不好。”道:“可惜爱莲又死,此事必须夫人一取方可。”夫人道:“既如此,我去取来。”把手净了,在灯火上点一技红蜡,取了锁匙,竟往酒坊而去。张英悄摄其后。夫人见酒(木皇)深大,取一条杌凳、走将上去,弯身而取。张英上前。把他两脚拿起,往(木皇)内一推,须臾命尽。方走归房,依先睡了。口中叫道:“走几个妇人来,夫人思量酒吃,自往(木皇)中去取。许久不来,可往代取。”妇人俱应了一声,竟至酒(木皇)中一看,见夫人已死,慌忙报与张英。张英假意掉泪,揽衣而起道:“这也是你命该如此。”一时间未免治起丧来。下棺时满头珠翠,遍身罗绮,一一完备。托以上任日期紧急,将棺木出于华严寺里权寄。心腹家人归家伏侍,张英叫他至静处,分付着,你可如此如此,不可误事。那人应声去了。
只见次早寺僧报说夫人棺木不知何人撬开,把衣服首饰,尽情偷去矣。张英随着人将铜首饰,粗衣服,重新殓殡,抚馆痛哭。急往各房搜看。只见家人道:“丘客房中之物,正是夫人棺木中的。”张英大怒,分付即将丘客锁了,写词送至洪按院处。词中云:
告为劫棺冤惨事。痛室莫氏,性淑早亡。难舍至情,厚礼殡殓。珠冠美玉,金银镯钿,锦锈新服,满棺盛贮,柩寄华严寺中。盗贼丘继修,开棺劫掠,剥去一空,遭此荼毒,冤惨无伸。开棺见尸,律有明条。乞台追脏正法。上告。
洪按院道:“此一桩新事,必须亲审。”随将丘继修用刑。继修道:“老爷,事事皆真,不必用刑。待小人认了便是。”洪院见他说得干净,心下生疑,必有缘故。叫:“丘继修,你开棺劫财,想你一人,焉能开得。必有余党,从实招来。”丘继修道:“开棺劫财,实实不是小人。但此事乃前生冤债,甘心一死。”洪按院道:“你细细讲来。”继修道:“爷爷实系隐情,不敢明告。愿一死无疑。”随即画招承认。洪院想:“毕竟有何隐情,不肯明说,情愿认死。”
到夜间,睡至三更,梦一使女叩见洪院。口道:
“夫人有染,清宵打落酒(木皇)中。
使女无辜,白昼横推渔沼内。”
洪院曰:“你是谁家女使?”爱莲答曰:“妾系张英使女,唤名爱莲,只间丘继修,便知明白。”
洪院醒来,却是南柯一梦。自忖曰:“此梦甚奇。使女与继修开棺一事无干,怎教我问丘继修?”次早,自吊丘继修覆审曰:“我且问你,你可知张夫人家中有一使女,名唤爱莲,可有此人么?”继修道:“有,此女半月前无故投水而死矣。”洪院道:“你怎知之?”道:“相公家有二家人,与小人熟识,故尔知之。”洪院又问:“既然你知,夫人怎样死的?”继修曰:“闻得夜间在酒(木皇)中浸死的。”洪院惊异,与梦中言语相合矣。但夫人有染之句未明。洪院省曰:“是了,我且问你,我访得张夫人有了外情,被张英推在(木皇)中浸死的。莫非与你有奸么?”继修曰:“此事并无人晓得。只使女爱莲知之。小人闻爱莲溺死,又闻夫人浸死,小人不说,终无人知矣。故为夫人隐讳。不知老爷因甚知之?”洪院道:“张英昨日又写书来与我,要将你速斩,以正王法。我三更得梦,故尔知之。可将好起情由,从直写来。或可出尔之罪。我当方便。”继修一一写出。
恰好分付家人领回书。洪院随将梦中对联,写与张英。张英拆开读罢,一时失色。随往洪院谢罪。求洪老大人周全,不忘大人恩德。洪院冷笑曰:“你闺门不谨,一当去宫。无故杀婢,二当去宫。开棺赖人,三当去宫。”张英怨曰:“此事并无人知,望大人遮庇。”洪院曰:“你干的事,我岂能知。但天知地知,你知鬼知,不是鬼来相告,我岂能知。夫人失节,理该死。丘继修奸命妇,亦该死。爱莲何罪,该死池中!你不淹死爱莲,则无冤魂来告。无冤魂来告,则我不知。你只合把夫人处死,何不将继修寻以他故而死之!家声不露,官亦可做,岂不全美乎!”说得张英无言,羞愧而退。洪爷提笔,判曰:
审得丘继修贩珠贾客,萧寺寓居。见莫夫人之容,风生巧计。妆丘卖婆之假,云酿奸情。色胆如天,敢犯王家之命妇。心狂若醉,妄希相府之好逑。恶已贯盈,诛不容道。张英察出,因床顶之唾干;爱莲一言,知闺门有野合。番思灭丑,推落侍婢于池中。更欲诛奸,自送夫人于酒底。丫环沦没,足为胆寒。莫妇风流,真成骨醉。故移柩而入寺,自开棺以赖人。彼已实有奸淫,自足致死。何故诬之盗贼,加以极刑。莫氏私通,不正家焉能正国。爱莲屈死,罔恤幼安能惜老。须候宪裁,暂停赴任。
洪院将继修奸命妇拟斩,随即上本。首劾张英治家不正,无故杀婢,致冤魂不散之事,一一奏闻。部议张英罢职。洪院劾疏,不为少讳,真有直臣风烈。加升三级。
此一回小说,切记不可少年犯色,无故杀人之戒。
总评:
张英三计,可谓得矣。爱莲一死,肯甘心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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