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将别事苦相关,且把闲书仔细看。
楚岫无缘云怎至,桃源有路便相攀。
桑间野合三生定,陌上相逢一语难。
固是奸淫人所恶,无缘魂梦不相干。
浙江温州府永嘉县,一人姓王,名文,年纪三十多岁。在县做令甲首,别名公人。合一个伙计,名唤周全,同在县中跟随正堂。遇着差使,两小弟便出面皮赚人钱钞。这做差人,插号叫做神仙老虎狗。行着一张好差使,走到人家便居上位。人家十分恭敬,便是神仙一般快活。及至要人银子,一钱不够,二钱不休,开口便要十钱百钱,苏汪便是十两百两,就是老虎一般。遇了不公之事,他倒在地打了板子,问成罪名,比狗也不值了。所以跟官人役,易荣易辱的生涯。不想两伙计,一日捻了一张人命事的飞票,走到凶手家里去行。那凶身是个大财主,那里肯走出来!央人请着公文,讲下了盘子,送出前后手来一百多两纹银,方才宽他面分上做事情,了结公案。二人分了这主银子到手,周全就出些银子,买三牲献利市。王文已出分资,自己买辨安排。周全烧火,两个人忙了半日,方能完事。二人对吃着酒,周全道:“伙计,一生亲事,倒也相应。劝你成了,你今半中年纪,厨下无人,甚为不便。我对门一个寡妇,唤名马玉贞,今年廿三岁了。前年死了丈夫,又无公婆,又无父母,止生一个女儿,前月又死了,丈夫存日又无十两半斤丢下,亏他守了两年,目今要嫁。只要丈夫家里包笼过来,没有人接财礼的,那一付面孔不须说起,那狮子向火,酥了半边。那一双丢套脚儿,张生说得好,足值一千两碎金了。”王文道:“据兄所言,十分的好,不知缘法如何?”周全道:“有个媒婆,是我寒族,别日着他与你说合便了。”两个吃了一会,天色已晚,周全别去。
次日,王文正家中打算,只见伙计同一个女媒到来,见了王文,就取出个八字儿递与道:“你去合个婚,如看好就取。”王文道:“夫妇前生定的,何用要合。多少银子财礼,送去便了。”媒人道:“别处铺排长短,我老实说,财礼有无不论,如有衣饰几件,拿包宠过来,如无,拿些银子与我,做了穿来便了。媒人钱银是轻不得的。”王文取历日一看,道:“十一是个吉日。”就取六两银子递与伙计道:“十钱时银在这里,劳你送去。”周全笑道:“娶妻子也说出苏意话来。”取了银子,问媒去了。上文到了十一晚了,邻舍家中,男男女女,打点整酒成亲,不免忙了一日。到晚,新人到了,拜了天地,宗亲、邻友、眷属,坐席吃了。直至三更方散。有几位亲戚俱在楼下安置。两个新人登楼去睡。王文虽然是个俗于,见了这般一个艳妇,不伯你不动情起来。但见:
芙蓉娇貌世间稀,两眼盈盈曲曲眉。
背立灯前羞不语,待郎解扣把灯吹。
王文叫道:”娘了,和你睡罢。”玉贞不答。自知不免,除下冠髻。脱了上衣,把灯吹隐了,竟往被里和衣睡了。王文忙忙入被,摸着玉贞上下穿衣的,笑道:“免不得要脱的,何苦如此。”便去解他上下小衣。五贞将计就计,竟自精赤。王文把身子一摸,滑腻得可爱,将手去探他妙处。玉贞把手掩注道:“且过一日,待熟了面貌再取。”王文笑道:“急急风撞了你这慢郎中。”将他两手推开,上去便凑。二婚妇人那滑得有趣:
一个孀居少妇,一个老练新郎。一个打熬许久,如文君初遇相如。一个向没山妻,如必正和谐陈女。一个眼色横斜,气喘芦娇,好似莺穿柳影。一个淫心荡漾,言娇语巧,浑如蝶戏花阴,新人枕上低低叫,只为云情雨意。二人耳畔般般道,都是海誓山盟。正是洞房花烛夜,胜如金榜挂名时。
两夫妻如鱼得水,十分如意。过了半年光景,王文忙去走差,去着便是十日半月方回,就是在家时,也不像初婚时节那般上紧。况王文一来半中年纪的人了,二来那件事,也不十分肯用工夫。因此云稀雨薄,玉贞心上也觉意兴无聊。况王文生性凶暴,与前夫大不相同,吃醉了便撤酒风,好无端便把玉贞骂将起来。若与分辨,便挥拳起掌,全不知温柔乡里的路径。因此玉贞便想前夫好处,心中未免冷落了几分。
一日,王文又同周全出差去了,玉贞无水取汲,这井在后门外,五家合的,只因十指纤纤拿那吊桶不起。一个手懒,把吊桶连绳落在井中,无计可施。不想后门内有个浪子宋仁,年纪与玉贞同年,单身过活,偶到后园,见玉贞徘徊无处,捱到身边道:“娘子为何在此望井内咨嗟?”玉贞知他是宋仁,道:“宋叔叔,只因汲水,一时失手,吊下了吊桶,无计取起,在此沉吟。”宋仁道:“待我与你钩起来。”忙到自己家中,取了一个弯钩,缚了长竿之上,往井中捞起,便与玉贞打满了水桶,自己去了长竿竟回。玉贞千恩万谢,感激着宋仁。玉贞去提那一桶水,莫说提起,连动也动不得,倒把面色红涨起来。宋仁又到后门一看,见玉贞还在那里站着,一桶水端然在地。宋仁道:“看你这般娇怯,原何提得起,待我来与你提去罢。”玉贞笑道:“怎敢重劳得。”宋仁道:“邻舍家边,水火相连才是。休说劳动。”宋仁把那一桶水与他倾在缸内,一时间竟与他打满一缸。玉贞谢之不已,道:“叔叔请坐,待我烧一杯清茶你吃。”宋仁道:“不消。”竟自去了。玉贞心下想道:“这样一个好人,偏又知趣,像我们这样一个酒儿,全没些温柔性格,怎生与他到得百年。”
过了两日,宋仁一心要勾搭玉贞,就取了自己水具,把手打了一桶,扣着后门,叫道:“大娘子,开门,我送水来了。”玉贞听了,慌忙开门。满面堆下笑道:“难得叔叔这般留心,教我怎生报你。”又道:“府上还有何人?”宋仁道:“家中早年父母亡过,尚未有妻,止我一人在家。”玉贞道:“叔叔为何还不娶一个妻室?”宋仁道:“我慢慢的要寻一个中意的,方好同他过世。”玉贞道:“自古讨老婆不着,是一世的事。”宋仁道:“像王文有此大嫂,这等一个绝色的,还不知前世怎样修来的,只是王哥对嫂嫂不过些儿。这正是:
骏马每驮村汉走,巧妻常伴拙夫眠。”
玉贞听说,无言可答,慌忙去烧茶。宋仁又与他打了一缸水,满满贮下。王贞捧了茶道:“叔叔请茶。”宋仁道:“多谢嫂嫂。哥哥去几日还不归家?”王贞道:“他的去住,是无定的,或今日便来,或再几时,俱不可知。”宋仁道:“秋风起了,恐嫂嫂孤眠冷静些。”玉贞道:“他在家也不见甚亲热,倒是不在家清静些。”正在那里闲讲,只听得叩门声,宋仁谢茶出后门去了。玉贞放过茶杯,方出去看,是一个同县公人来间王文回来么,玉贞回报去了。自此两下都留了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