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程林二人背地议论。且说静仪出了云府,吩咐三桂儿等领路,向新宅里来。坐在轿内愈觉懊恼,原是到云府内问个明白,兼之诉说自己来意。不料反受了小黛许多言语,又系自家理屈,只得隐忍下这一口气无处发泄,惟有到新宅里将那娟根出气。不一时,已至门首,轿前家丁正欲进门去说,早被静仪在轿内喝住,命将轿子一直抬入内厅下肩。那两边门凳上坐有许多的新来家丁,忽见一乘大轿,后随无数小轿,边了门直向里走,不知是谁家宅眷。一个个站起,又不好上前阻挡,一回头见三桂儿与那同伙的家丁也跟了进来。众人忙扯住三桂儿问道:“兄弟,这是那家府里来的,怎么你们也跟着广』三桂儿忙附着此人耳畔,低低说了几句,叫他“速速进去送信,洪府里大小姐来了”。
那人很吃了一惊,急忙转身在人丛里挤进,从火巷内抄近飞奔后堂。见王兰正同洛珠对坐着棋,两个婢女蹲在石上说笑。那人急走近王兰身畔道:“回爷的话。”王兰因一角棋腹背受敌,出神凝想,蓦地被那人吓了一跳,正欲发作。那人遂一门气将静仪来的话说了,又道:“轿子已进二门,速请示下,好去预备。”王兰闻说,顿时手忙脚乱,推开棋枰,站起道:“他怎么晓得到这里来呢,是谁多的嘴?”那人道:“三桂儿领了来的。”王兰跺足道:“可恶这狗才,他竟敢坏我的事么!你们也胡涂得很,不该让他进来,就说这里不是。”那人耍笑却不敢道:“三桂儿已同了大太太一路来,还赖得去么?”又见第二起家丁上来道:“人太太已在厅上下了轿,要进来了。”王兰听了分外着急,惟有抱怨他们没有阻挡。
洛珠在旁从容起身道:“他既来此,自然是访实了,又卅着三桂儿引线,料想挡不住的,你急也无用。况他此米,断非普白干休。若见了你反不好说话,你且暂避,待我去会他,自有主见。”一句话提醒了王兰,连称“好极!”人踏步止入后进,心内却放不下如何结局?嘱咐家丁在此打听,“我到江府等信”。说罢,绕至火巷出后门去了。
洛珠见王兰已去,叫人将外间所有王兰几样用物全行收过。又令众家丁在阶下伺候,恐来人动蛮。早见一簇女婢扶拥着静仪进来,洛珠故作惊讶,连问是谁?静仪一见了洛珠,人材美丽,裙袄鲜明,心头无名火早冲起十数丈高,那里还顾青红皂白,指定洛珠大骂道:“你这狐媚娼妇,胆子有多大,好容易就这么安安闲闲同着男人住在一处!论理即是我家娶的妾,也该来谒见我,尽其小妇之道,尚情有可恕。娼妇,我到底问你,这样不明不白究竟算我家什么人?”说着,早至堂中坐下,吩咐众婢道:“你们入内将老爷找出来,说我在此。倒要看他有何颜面对人,再者亦要问他,这个娼妇是我家甚等人?”
洛珠初时原欲俟静仪入内,看他若何动静,好用言浯打发他。今见他一来即破口痛骂娼妇不绝,不禁勃然火怒,变色道:“你们这班该死的东西,我家不认识的人,也乱放了进来。况且不知那里来这个疯颠妇人,无故到人家来信口詈骂,难道没有乌珠子么?看看可认识得我,又乱说什么请老爷出来,是淮的老爷呢?不成自家没有丈夫,到人家来找老爷么?看这妇人,倒像火人家出来的,何以这般不成体统,不顾羞耻?你们将他撵出去!”骂得阶下众家丁,都不敢开口。
静仪直气的瘫在椅上,回头叫众婢道:“这姐归还了得,天都反了,竟敢骂起我来。你等与我揪他下来,捶死他,有理再说。”众婢见洛珠铁铮铮坐在上面一毫不惧,而且又没见王兰,何能用武?内中有几个年长解事的,近前低低道:“小姐,没有抓着人家把柄,老爷又不在这里,何以见得就是。莫若将三桂儿唤上来质认,他即无词可措。”静仪听了,一迭声的叫三桂儿。
那知他两个人,明知都要叫他们上去,又闻王兰早巳走开,洛珠必定翻过脸来不认,小姐定见叫我们上去质实,真真叫个说也不好,不说也不好。能得罪那一边呢?两人商议停当,趁着人众忙乱之际,洪府总管家丁又去小解,他们早一溜烟跑到江府暂避。待这件事闹定了,再作计较。连那个家丁此时也追悔不及,“虽说我是洪家人,到底不可得罪姑老爷,怕的窄路相逢,放我不过。好在我说明此事,不为欺负小姐,不上去质实,亦算报效了姑老爷”。所以亦同三桂儿走脱。
女婢出外半晌,进来道:“三桂儿等两人,早经溜去了。”洛珠听得带来的眼线已走,心内暗喜他没了把柄,益发拍桌敲台,高声大骂说:“我也不认识你是谁?好端端闹到我家来,是何缘故?可知禁城之内,容不得你这些混账女光棍胡行乱闹!”静仪闻三桂儿等已走,王兰又不在座,又见洛珠花容铁青,自己反无了主意。早软下了一半道:“你不要嘴强,难道我不访实就来此么?你是我家老爷由南京买回来的,瞒着我私住在外。此时你将老爷藏过,容你抵赖,少顷自然还你个实据。”
洛珠呼呼冷笑道:“哦!怪不得,说了半天才有半分明白,你家丈夫瞒着你娶小,你疑惑是我这里,所以才与我闹的。你可知我家是何等人氏?第一件诬良作贱,你即不得过去。也罢,我太太姑容你去搜寻,若搜出你丈夫怎生说法,搜不出你丈夫又怎生说法?”遂喝令众家丁看守前后门户,“他若搜不出人来,休想走脱。你们再领着他四处搜去!”
静仪心内已有两分着慌,想道:“难不成我委系寻错了,三桂儿那奴才有意给苦我吃的?”又转想道:“他定将王兰藏过一旁,故意的诈我。不要上了他的算计,好歹搜一搜再议。”硬着头皮,命众婢“用心四处搜寻,若见了老爷,切不可放走了他”。众婢闻说,即往前后寻找,甚至柴房里夹道内都搜寻遍了,毫无踪迹。静仪也留心察看,或王兰穿换的衣服,使用的对象,有了一件即可为据,谁知竟寻不出半点来。众婢搜了半晌,转来道:“各处都搜寻过了,实在没有,想必老爷今日没行来。”
此时静仪心中分外着急,又走不脱身,痴痴的坐在倚上呆想。洛珠道:“你们都搜过了,是真没有你家老爷。可见你们一起人洵是女中光棍,借端讹诈。今日偏生寻到你祖太太头上来了。”遂吩咐阶下众家丁道:“你们着两个人到老人人府里去禀明此事,请老人人加会刑部里派两名兵役来,将这班女光棍抓去审问。”
阶下家丁人人得志,无不暗赞洛珠有胆,又暗笑静仪,今番怎得脱身。听得洛珠吩咐,一齐答应道:“不用小姐嘱咐,小的们已经差人祟老人人去了。还了得吗,问这班女光棍有多大胆子,都欺负我们家小姐起来?好笑,还装得这么有体有面的。”洛珠贴身两名女婢,也走过来对静仪道:“你这位奶奶敢是活得不耐烦了,怎生闹到我们府里来?你亦有两个耳朵,打听着这里可能容人讨野火么!又系无中生有的事。还不趁早求求我家小姐,不然请了老大人来,那才真不得了呢!你这位奶奶,究竟姓什么?看你也似好人家模样,怎生想做这些买卖,难不成真是疯子么?”
众男妇人等你言我语,说得静仪无地白容。又闻众人称呼小姐,又说什么请老大人来,眼见是上了三桂儿等当,真寻错人家了。却怎生收得起科来?心内又愧又怕。众婢也听呆了,又见静仪现出惧相,他们分外没了主意。怕的当真究办,小姐可以无碍;我们是吃苦吃定了。只得一齐上前,向洛珠请安道:“小姐且清息怒。实系我们家小姐是寻找我家姑爷私娶的妾,不知怎么误入你小姐府内。主人冒犯之处,婶子们过来请罪。况且我家小姐亦是有体面的人家,你家老大人就该知道了,此时却不便说出名姓。”洛珠听了、又好气又好笑,装着满面的怒容,一声冷笑道:“据你们说寻措了,误入我家。那也不妨,进门也该问个三长四短,怎样人都认不清楚即火闹人骂起来。难道我就白受你们一顿糟蹋么?到底你家姓什么,是个甚等有脚力人家,擅自欺人若是?”
阶下众家丁也趁势收场,一齐上来道:“既然来人说明误走到我们府里来,还求小姐高抬贵手恕了他,亦不必追问名姓,绐他个体面罢。”众家丁又做好做歹,催促跟来众婢,“还不伙同你家这位奶奶走罢,少停老人人来,那就真了不了”。众婢此时早吓得昏天黑地,也不由静仪作主,搀起他来,急急出了后堂。连声唤轿夫抬过轿子,将静仪推入,众婢亦上了轿,飞风去了。外面洪府众家丁,也被新宅内众人言三语四的数说了一阵,正摸不清头绪,忽见小姐上轿回府,众家丁亦忙忙随着同行。
到了府前,静仪出了轿,一路放声人哭,来至后堂只要寻死。把洪鼎材吓得不知何故,细问众婢,方知寻错了人家?受了三佳儿等的哄骗,女儿反挨了一番羞辱,几乎闹出人事米。现在三桂儿等又逃脱了,究竟这个人家,未知是与不是?却暗恨女儿太为孟浪,怎么进门的时候不问个清白,即如是的,见没有王兰在座,都要拿着一桩把柄,或问明了,方可发作。此时又不好埋怨他,见他已哭得泪人一般,反用好言宽慰。命众婢服侍小姐回房歇息,“此事交在我身上,总要访个水落石出”。
又将众家丁叫上问了一遍,又问可曾细询四邻,到底是否?众家丁道:“彼时小的们皆在外面,只听得里间吵闹,他家人手又多,不容小的们入内。后来见小姐出来,也只好就跟回来了。小的们亦受了他家多少挫折,却没有想及去间四邻。”洪鼎材听了,大骂道:“你等这一班该死没用的东西,些许小事都访问不出,叫你等跟去做什么呢?反丢了自家面孔,难不成你等是哑子么?问一问四邻,即知底细。这点小见识都没有,还算人吗?限你们速去再访问是否?即如不是,亦要访问是甚等人家?俟办过这件事,再与你等算账。”说罢,又使劲骂了一顿,忿忿回后。
众家丁齐称晦气道:“这是那里说起,跟出去受人家的气已经难处了,回来又不讨好,说不得我们仍要去一遭。倘然是姑爷的小婆子家,有意诈吓我们。即加倍给他一顿气受,把那小娼妇揪出来撕碎了他。拚着不在这门里吃饭了,好让他们丈人女婿吵窝子去。”众人退出,少歇片刻,又往新宅左右邻舍人家去访察。未知可访得出实在信息来,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