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番话,却句句碰合刘蕴心上,不禁跳了起来,拍手道:“好呀,足见小弟眼力尚屑不差。我说仁兄如此挥洒,那里来这源源接济的款目,况在客途,能有多少携带?原来有这一种妙处。仁兄何幸,遇此异人。小弟自惭福薄,不及万一。小弟还有句冒昧话,爽性要说了。虽不如仁兄天生豪迈,小弟生性亦不以守财为然,无奈苦于蓄藏无几,不敢任意。若仁兄能将此烧炼之法传授于弟,则幸甚矣。未知不才可许列门下否?”说罢,又深深一揖。
严公子忙起身答礼道:“仁兄太言重了。你我世交,何事不可商量。当日家师传授之时曾说过,教汝习此法者,原以济助世人起见,其余供汝食用,亦所以酬其劳也。以后汝若遇有同志者,不妨转授。须知世间困者穷者甚众,汝一人见闻有限,世间多一人奉行此法,则困者穷者即多受一人之惠,汝暗中亦有功德。只切记勿授悭吝之辈,悭吝者仅图肥己,不肯救人。汝若违了师言,必获天谴』。小弟遍历数省,亦传授了几人。今见仁兄与弟颇有同心,正宜奉行此法济世,小弟却不便毛遂自荐。难得仁兄有心习学,稍待两日当亲往尊府先将此法试行奉观,然后该若何布置,再细细说明。不过一半月间,仁兄即可了然矣。”
刘蕴见严公子一口应许,并不推辞,欢喜非常,谢了又谢。时已薄暮,严公子即命摆酒,众人挨次入座,开怀痛饮。又听绮红等弹唱了一回。此时刘严二人已成心腹之交,竟是无话不谈,有言必说,分外亲密。饮至三鼓后方止,众人略吃了些点心,众妓辞去。严公子又让刘蕴到榻上吸烟。已交四鼓,刘蕴起身作别,复谆嘱严公子一番,并坚约“明日到寒舍一叙,万勿推却”。严公子答应了,刘蕴方带着田文海上轿而去。
到了府内,把严公子允传授他烧炼之法,细细说知田文海。把个田文海喜得没处欢喜道:“彼时我与绮红说笑,未曾听得明白,原来他已应承传授你了。阿弥陀佛!你老人家偏生有幸,遇见这一个火朋友,将来少老爷习成此法,还愁没用度么?即是晚生亦有沾光之处。不是晚生说现成话,每见少老爷愁烦来项不足,我说吉人,自有天相,不待人谋的。俗说:船到湾头自然直。今日少老爷方信晚生前言非谬。”刘蕴笑道:“你这张寡嘴,啰啰嗦嗦的结实可恶,开动话头就有一串鬼话。挺你的尸去罢,明日早些起身,代我押着小使们把书房内要收拾得加倍的齐整,酒席亦要加倍丰沽。伺候的人要按部就班不可越乱,好请严嗣陵明日午饭。那姓严的是个好体面的人,不要引他笑我们小家子气。”田文海连连答应去了,刘蕴亦回后歇息。
次日清晨,田文海领着众家丁四处打扫,书房内外铺设整洁,张挂灯彩;将厨子叫上来,吩咐了酒席;又派了几名能干跳脱的家丁,在书房服侍茶酒。安排已毕,刘蕴方起身出来。田文海道:“请少老爷过目,看有那处指点不到的,再去调拨。非是晚生夸口,还能办一点半点事儿。”刘蕴内外看了一遍,果然安排停当,无须更改,点了点头道:-“办得很好,记你一次大功。少停多让你吃两锤作酬劳。”田文海摇手道:“酒倒不在乎吃多吃少,只求你老人家习成烧炼法儿,用不了的盈千累万银子,每次分个一成与晚生,今生今世即穿吃不尽了。”刘蕴又将伺候书房的家丁唤过,切嘱了一番,“尊客面前要加意小心,就是严府随来的家人亦不可怠慢,所谓敬其主以及其使。”又吩咐再去邀请。
少顷,严公子到了,刘蕴穿了公服迎入厅上,行礼入座。田文海也换了吉服,出外抢步上前请安,退至下首坐了。严公子道:“小弟承仁兄呼唤不敢不至,然何必拘拘行此故套,未免使小弟不安。”刘蕴道:“我辈忝在世好,切勿泥于形迹。小弟迭扰两次均未言谢,今日不过聊具薄酌,籍申地主之情,承蒙辱临已屈万幸。仁兄如此客气,反觉见怪小弟了。”彼此又谦逊了一番。刘蕴邀请严公子到书房内,换了便服,即命在一张小榻上设了烟具。田文海忙走过睡在对面烧烟,敬严公子。刘蕴又叫人仍唤绮红等来侍酒。
不一会众妓已至,家丁等上来排开桌椅,摆了酒果。严公子首座,刘蕴对席相陪,两边田文海与众妓坐了。家丁轮流斟酒上肴,宾主欢呼畅饮。饭罢,刘蕴邀着严公子与众人到花园内游玩。行至一所六角亭中,四面皆水,当中一座石桥,亭边栽了无数垂柳。立在亭子上,满园景致一览无余,题名曰览胜亭。
严公子道:“此处最好,真不愧览胜』二字。”遂回头悄对刘蕴道:“此地可命尊管们打扫洁净,再用蒿艾熏烧,三日后小弟即在此亭中行法,可无闲人窥探。”刘蕴连称遵命。众人下了亭子,又到各处逛了一会。回至书房,时已近暮,内外点齐灯火,如白昼一般。中间设了一席,刘蕴让众人入座。先叫妓女们弹唱,又行了一会令。严公子酒量甚豪,杯杯不辞,直至三鼓后方止。重赏绮红等四人,先开发去了。田文海早醉得不省人事,家丁们扶他去睡觉。刘蕴又请严公子吃了烟,两人对卧雄谈,甚为契合。整整闹到东方发自,严公子始作辞回寓。临行又叫跟来的家人取出一封银子,赏与刘府家丁以作酬乏,刘府众家丁齐上来谢了赏。严公子在二门外,上轿而去。刘蕴回转书房,命家丁等收拾灯火,自己亦去少歇。
次日午后,仍叫田文海带着粗使家丁,到花园内将览胜亭扫除,烧了多少蒿艾,连水面的萍草都打捞干净。刘蕴又亲自来看了数次,专等三日后,严公子来此作法。到了第三天,刘蕴清早即遣人去请严公子,又叫人到亭子上再搜寻打扫了一番,带着田文海与两名心腹家丁,在亭内等候。
不一时,严公子已到,刘蕴迎入亭中坐定,略谈了儿句闲话。严公子即命取过纸笔,开单叫刘府家丁去买应用各物。又吩咐在亭左搭起一座高大板台。一时用物买到,严公子在台上点了香烛,请刘蕴先行了礼。自己即伏地喃喃祷祝,起身对四方诵咒书符已毕,向刘蕴招招手道:“仁兄请上台来,看我作法。”
刘蕴忙跨步上台,站立一旁,见严公子在怀中取出约有十两重一锭银子,放入瓦罐里,又取出一个小小的药瓶,倒了些药在罐内,用红布封了口,又念了一遍咒。遂叫家丁引起火来,煽得火力十分旺烈,即将瓦罐安放火中。回头笑对刘蕴道:“一昼夜即见分晓矣。我们且出亭去少歇,此地只留一二名老成尊纪看守炭火,不许乱言乱动,亦不可放不洁净的人进来观望。”吩咐过了,同刘蕴下了台,回至书房。田文海也跟着进来,请严公子到榻上吸烟。
刘蕴道:“适才仁兄说,罐内一昼夜即见分晓。不知其银可烧得熔化,可炼得出几倍来?”严公子道:“十数两银子,只用一昼夜,多则须要七七之期方成。你见我放下的银子,名曰银母。一昼夜工夫,药将母银炼透,即可以一得十。明日此时,罐内可炼成百两有余。只可惜使了若干手脚,花去多少糜费,仅炼了百两银子,未免小题大做。弟因欲授仁兄此法,故烧炼一回,使仁兄目睹,可信我言非诳。”刘蕴见严公子慎重其事,又说一可化十,心内早快活的受不得。
刘蕴本是个贪得无厌的人,恨不能片刻习成此法,炼出盈千絮万的任我使用。又想:“姓严的虽说传授我,怕的习学不精,或是严公子留一二处不全教我,即不得效验。数日后他走了,我仍是枉用心机。此时被严公子提醒,费了手脚耗去使用,只炼百两银子,可惜太少。”转念道:“莫若明日待他炼成,果然灵验,爽性请他再炼一次。须措备万金,可炼出十万之数,纵然习学不验,有这一宗巨款也不枉我辛苦一番;况接着做去亦可省些费用。”想定主见,笑嘻嘻的向严公子道:“小弟仍有不情之请,要望仁兄原谅,切勿笑弟无厌。”遂说;“意欲再请烧炼一次,小弟尽力多措少许,既可借此留仁兄多盘桓几日,又可早为济世,仰副仁兄作成美意。加以小弟生性愚笨,有此四十九日工夫,慢慢习学,何愁不成?”
严公子点首道:“仁兄既有此心,小弟又何惮此四十九日之劳。仁兄明日即备万金,愈多愈妙。小弟一面烧炼,一面传授,庶可银炼成而{二兄此法亦精矣。好在日前说过,小弟进京铨选,是可行可止的事,不妨为仁兄耽搁。改日还要相烦携带至未曾游览的处在一逛。”刘蕴闻严公子应允,欢喜非常道:“小弟殷殷留驾,亦因敝地仍有三四处名胜所在,仁兄未能周游。如随园等地,皆敝省之巨观。不料仁兄先有此意,可谓英雄所见人略相同。”
少顷,摆饭吃毕。严公子又到亭子上作了一会法,命添了炭火,方回书房歇息。刘蕴将田文海唤至僻处,说到姓严的允定再炼一次,但要多备银两为母,始不枉月余的辛苦。我想一时万金巨款,如何措办得出,你该知道我迥非从前可比,早二三年前,数万金也不吃力。可知我宽裕的时侯,亦不抠心挖胆做这买卖。若坐失此机会,又大可惜。只有一策,明早你可将后楼上所有堆置不用的那些屏风桌椅等物,可从后门一齐发出变卖,约计也可得数千金。其余不足之数,你有什么门路,转借他数千金一用,愿加利偿还,断不食言。你忙了这一场,我自有酬劳之处,你却要代我办了地道。”田文海沉吟了半晌道:“明早我先将对象变卖,看该得若干,其余想了一条门路在此。若以重利惑之,庶几可成。但是办成了,日后银子炼了出来,我要多沾润些。那时少老爷不可吝惜,哄骗我今日白忙一番。”刘蕴笑道:“可恶你这东西,又来放刁了。见我哄过你几次的?”田文海道:“非是怕少老爷要哄骗我,凡事交代明白,老靠些儿。”说罢,转身去了。
刘蕴仍去陪严公子闲话。吃过晚饭,严公子又上台书符念咒一次。吩咐看守的家丁,“夜来小心,火是断不得的”。遂向刘蕴作辞回寓,约定明日过来。刘蕴送出大门方回,因一日忙乏了,也欲早为回后安歇。又谆嘱田文海,“明晨不可误事,还要做机密些,若被严嗣陵知道银两是变卖借贷来的,定然要耻笑我”。田文海答应,也回房去睡,好养精蓄锐的,明早去办那万金银子。未知来日严公子烧炼的母银,可能以一化十,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