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因。因袭义。损益犹言加减,乃变通义。历史演进,必有承袭于前,亦必有所加减损益。观其所加减损益,则所以为变通者可知,而其不变而仍可通者亦可知。如是以往,虽百世三千载之久,其所因所变,亦复可知。
此章子张问,可否预知将来,孔子告以参考已往,孰因孰革,孰可常而孰当变,通观历史,即可预测将来。孔子曰:好古敏以求之,《论语》所陈,多属古今通义,所谓百世可知。
此章孔子历陈夏、殷、周三代之因革,而特提一礼字。礼,兼指一切政治制度,社会风俗,人心之内在,以及日常生活之现于外表,而又为当时大群体所共尊共守者。故只提一礼字,而历史演变之种种重要事项,都可综括无遗,且已并成一体。必具此眼光治史,乃可以鉴往而知来,而把握到人类文化进程之大趋。
孔子论学极重礼,人类社会亦时时必有礼,此乃历史之常。但礼必随时代而变,此乃礼之时。而变之中仍存有不变者,此乃礼之意。读《论语》,当知孔子之距现代,虽末及百世,亦已逾七十世。时不同,固不当拘其语,然仍当会其意,乃知孔子所谓百世可知,语非虚发。
又按:本章子张之问,盖有意于制作一代之礼法。可与颜渊问为邦章合参。
子张问十世以后的事,可预知吗?先生说:殷代因袭于夏礼,有些损益的,现在仍可考而知。周代因袭于殷礼,有些损益的,现在亦可考而知。将来有继周而起的,纵使一百世之久,我们也该可以预知呀。
子曰:非其鬼而祭之,谄也。见义不为,无勇也。
非其鬼而祭之:鬼神有分言,有合言。此处单言鬼,或说非其鬼,乃指非其祖考。或说:祭非其鬼,乃通指淫祀。当从后说,可包前说。
谄也:祭有当祭不当祭。崇德报恩,皆所当祭。求福惧祸,皆所不当祭。祭非其鬼,乃指所不当祭,此则必有谄媚之心。谄媚则非人道。
见义不为:义者人之所当为,见当为而不为,是为无勇。
本章连举两事,若不伦类,然皆直指人心。盖社会种种不道与非义,皆由人心病痛中来,如谄与无勇皆是。孔门重仁,乃心教最要纲领。
先生说:不是你当祭的鬼而祭他,这是你存心谄媚。遇见你该当做的事不做,这是你没勇气。
孔子谓季氏八佾舞于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
季氏:鲁大夫季孙氏。
八佾:佾,行列义。古代舞以八人为列。天子八佾,六十四人。诸侯六佾,大夫四佾,士二佾。十六人。或说:六佾三十六人,四佾十六人,二佾四人。今不从。季孙氏于其家庙之庭作八佾之舞,是以大夫而僭用天子之礼。
是可忍也:此忍字有两解。一,容忍义。季孙氏以大夫而僭天子之礼,此事可忍,何事不可忍。此乃孔子不满于鲁君不能制裁其大夫之僭肆。一,忍心义,季氏八佾舞于庭,上僭天子,近蔑其君,此事尚忍为,将何事不忍为。此指斥季氏。或说:孰,训谁。指人不指事。
孰不可忍,谓于准何人之所为而不可忍。故当从前解。今按:是可忍指事,孰不可忍指人,有事则必及人,不当拘泥作分别。季氏忍于其君,则又谁何而不可忍?是谁弑父与君,亦将忍而为之。本章与次章,皆责季氏与三家,非责鲁君,当从后解。
孔子重言礼,礼必有上下之分,遂若孔子存心袒护当时之在上者。其实不然。礼本于人心之仁,非礼违礼之事,皆从人心之不仁来。忍心亦其一端。此心之忍而不顾,可以破坏人群一切相处之常道。故孔子之维护于礼,其心乃为人道计,固不为在上者之权位计。
本篇皆论礼乐之事。礼乐为孔门论学论政之共通要点,故《论语》编者以此篇次学而为政之后。
或说:本篇不名季氏,而称八佾,是孔子深责其恶,故书其事以命篇。或说:篇名非出孔子,因下论第十六篇有季氏,故此改称八佾。然则《论语》篇名,当定于全书纂成之后。
季孙氏在他家庙的庭中使用了周天子八八六十四人的舞蹈行列,孔子说:这等事,他都忍心做,什么事他不忍心做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