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几亦病死。余闻之笑曰:“江南之人最信医药,而吴门尤甚,是狗既知内外科而又兼妇人科,以匡主人之不逮,历数诸医中岂可多得哉!以视今之舟舆出入,勒索请封,若有定价,而卒无效验,或致杀人者,真狗彘之不若也。”
长随长随之多,莫甚于干嘉两朝;长随之横,亦莫甚于干嘉两朝。捐官出仕者,有之;穷奢极欲者,有之;傲慢败事者,有之;嫖赌殆尽者,有之;一朝落魄至于冻饿以死者,有之;或人亡家破男盗女倡者,有之。据所见闻,已不一其人,皆由平生所得多不义之财,民脂民膏也。而间亦有喜于语言文字者,虽无甚要紧,而实可恶。昔阿文成公出使湖北,忽问毕秋帆制府曰:“闻某翰林为尊纪书联,竟称某兄大人,何无耻也。”制府默然,后察其实,遂召此仆逐出之。有周良者,苏州伶人,亦取号莲塘,百文敏公之长随也,尝画《莲塘图》,求海内名公卿及骚人墨客之辈题咏几遍,而诸公亦若惟恐后者。后为曾宾谷中丞司阍,知其事逐之,落莫以死,一家星散。又刘松庵者,陶云汀宫保之长随也。尝画《梦游佛境图》,求大人先生题诗。卷中有五状元、两尚书皆称其先生或称某兄某丈者,余初不知其为何如人也,诡托官亲或曰幕友,遂为属笔,后知之懊悔无已。故为人书题卷册,不可不慎。近复有以秀才而当签押门上者,真斯文扫地矣。
武进刘煦堂刺史官直隶昌平州时,有司阍王诚者,顺天人,自言其曾祖已当长随,积赀巨万,家有质库八所。其为人也,老成练达,既无嗜好,亦不捐官,公事之暇,惟静坐一室而已。余闻而异之,遂谓人曰:“夫执鞭之事,原所以求富也;既富矣,而仍为执鞭何也?意此人以长随为乐者耶?”
孝经通四书熟江铁君明经荐一业师与某富翁家,其徒赋质甚钝,每日读《论语》两三行,掩卷即不复记忆。主人嫌其师之不善课,啧有繁言。铁君曰:“此甚易事,当令先讲《孝经》。”富翁喜,因令师以《孝经》训其子,朝夕讲诵,越月余而其钝如故也。翁疑其绐己,复造江而询其故,铁君曰:“翁岂未读《三字经》耶?
《孝经》通,《四书》熟也。“
绯仙有女校书号绯仙者,扬州人,善谈笑,爱文墨,修短合度,秀绝人寰。一时士大夫为之哄动,欲求一见而不可得。年未二十而积蓄数万金,尚未许人也。一日在谢君琅林席上谈及绯仙,余曰:“此人前身必是大商,曾将金银挥霍于众人者,故今生众人亦将金银作缠头,实是收债耳。”此余偶然戏言,琅林目余,拍案大笑。始知为某商翁孙女也,为叹息者久之。
面貌册凡岁科试,诸生面貌册向为循例,虚应故事而已。胡希吕先生视学江苏,详细殊甚,恐有顶冒也。常熟生员沈廷辉,年三十余,册填微须。讵先生以微训无,凡有须而填微须者,俱不准入场。廷辉闻之曰:“吾必被逐矣。”进场之前一日,拟嘱学书改正,适学书他往,寻至三更,不得已往剃头铺将须刮去。旋闻鼓吹声,急赴辕门听点,及唱沈名,先生熟视廷辉曰:“此人又一顶替者,册上填明有须,何以无须。”盖此学书素与沈善,因学使有斥逐之信,特为沈改微为有,而沈则未见学书,不意反变有为无也,无可置辩,废然而出。旋有一生素狡黠,亦以微须被斥,生故与学使强项,先生大怒曰:“汝读书尚不知朱注微无也解耶?”生笑禀曰:“若然则孔子微服而过宋,脱得赤膊精光,成何体制也。”先生默然,后无被逐者。
和相嘉庆己未正月初八日辰刻,仪亲王传旨,命干清门侍卫立拿和相交刑部审问,一面抄其家产,至十八日早,赐死狱中。余时在京师,闻见较详。偶阅《冰山录》,知严分宜家产不过二千余万,比之和相百中之一分耳。尝记元人吊脱脱丞相诗云:“百千万贯犹嫌少,堆积黄金北斗边。可惜太师无脚费,不能搬运到黄泉。”吾于和相亦云。
朱玉秦淮女校书朱玉,颇敏慧,能识人。蓬云孝廉未第时,玉最钦重,以才子目之。后蓬云中式,玉自夸鉴赏之真。嘉庆庚午,赵瓯北先生重赴鹿鸣,尝主其家,是时玉有征兰之信,先生书楹帖一联赠之,云:“怜卿新种宜男草,愧我重看及第花。”一时传为佳话。
素不相能吾乡邹晓屏相国与秦小岘司寇素不相能,每有言论,辄彼此咀唔。后司寇以目疾告归,而相国亦以教匪林清谋叛,不能先事预防,有旨着回原籍闭门思过,因此同在林居。一日两公于惠山卒然相遇,司寇曰:“公何以入山?”相国曰:“君能见我耶?”从者皆窃笑。
马上得之马上失之上海赵谦士少农由监生入懋勤殿行走,历官至户部侍郎。上每巡幸热河,侍郎辄随驾,以较射得孔雀翎。嘉庆十六年,恭缮御制诗,误书驻为注字,业已刻石进呈矣,侍郎急入奏,自行检举,上以赵素醇谨,不加之罪,仅拔去花翎。京师人有谑之者曰:“如侍郎之翎,可谓马上得之,马上失之矣。”
绣阁英才本朝文运天开,文章日盛,而间及于女子,亦着作如林,惜无人为之选录成大部者。近时某君虽有《撷芳集》,何足数也。余尝戏语孙子潇庶常云:“君诗才绝妙,刻集盈尺,而多闲暇,何不精选绣阁英才之诗,都为一集,俾扫眉人吐气乎?昔顾侠君选元诗毕,梦中有古衣冠者数十人来谢,他日君梦中自亦必有无数红裙翠衷,深深拜谢于君前者,岂非一大快事耶!”
官妓唐、宋时俱有官妓,如白香山之与元微之、欧阳永叔之与苏东坡皆所不免。
近时无官妓,而竟有太守监司俱宿娼者。余笑曰:“此无他,亦行古之道也。”
赵瓯北先生有《题白香山集后》云:“风流太守爱魂消,到处春游有翠翘。想见当时疏禁网,尚无官吏宿娼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