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诸侯燕群臣及聘问之宾,皆歌《鹿鸣》合乡乐。正义曰:燕礼者,诸侯燕其群臣及聘问之宾之礼也。经曰“若与四方之宾燕”,言若以辨异,则以燕已群臣为文,而兼四方之宾也,其礼歌《鹿鸣》,合乡乐也。诸侯以小雅取燕群臣及聘问之宾,而合乡乐;天子以大雅取燕群臣及聘问之宾,歌小雅,合乡乐,是皆为下就也。推此,则天子于诸侯合《鹿鸣》,亦在下就之中矣。若然,前云“飨宾或上取”,上既言天子飨元侯,歌《肆夏》,于元侯飨则下之。诸侯于邻国之君,与天子于诸侯同歌《文王》者,皆谓飨矣。飨宾当上取,而言有下就者,以飨宾之中,天子于元侯歌《肆夏》,诸侯相于歌《文王》,皆为上取。据多言之,故郑属上取于飨。其实飨中以兼下就,合《鹿鸣》是也。言或上取者,天子于元侯合《文王》,于诸侯歌《文王》;诸侯于邻国合《鹿鸣》,皆是己乐,非上取,故言“或”,见其不尽上取也。言燕或下就者,诸侯燕群臣及聘问之宾,歌《鹿鸣》,是已乐,非下就,故亦言“或”。案《仪礼》注云“颂为天子之乐”,则天子自当用颂矣,而谓飨元侯为天子上取者,诗为乐,王者尽用之,但郑从风为乡乐以上差之,使大雅为天子之乐耳,故不得不以《肆夏》为上取也。此郑直以差等为说耳,不可以已所得用则为已乐也。何者?元侯相飨歌颂,与天子于元侯同。诸侯相于,与天子于诸侯同;诸侯燕群臣及聘问之宾,又与天子燕群臣及聘问之宾同,则风、雅、颂皆为诸侯所用矣,岂得皆谓之为诸侯之乐乎?明郑以等差言之可知矣。既以等差定之,使天子定用大雅,诸侯定用小雅,非此者,皆谓之上取、下就。《仪礼》之注尽论《诗》为乐章之意,既以风为乡乐,小雅为诸侯之乐,而大雅之后仍有颂在,故因言大雅、颂为天子之乐。欲明雅、颂尽为乐章,所以与此异也。必知天子亦有上取者,以此《谱》文先定言国君、天子之用乐,即云有上取、下就之事,明上取、下就亦宜同矣。《燕礼》注云:“合乡乐者,礼轻者逮下。”诸侯燕臣子合乡乐为下就,明天子于诸侯合《鹿鸣》者亦是下就也。诸侯于邻国之君歌大雅为上取,则知天子于元侯歌《肆夏》亦上取也。若然,天子、诸侯皆有上取、下就,自由尊用之差。而云飨或上取,燕或下就,似上取、下就以飨、燕为别者,以穆叔曰:“《肆夏》,天子所以飨元侯。”《礼记》曰“大飨有四”,为两君相见之礼。《仪礼·燕礼》是诸侯燕群臣、宾客之礼,因此成文,故天子、诸侯于国君皆云飨,于臣皆云燕,所以见尊卑之礼异。臣与国君别其等,使上取以飨为文,其实国君与臣飨、燕皆有。何者?《周礼·掌客职》曰:“上公三飨三燕。”是天子于诸侯飨、燕俱有也。《鹿鸣》,天子小雅,而序曰“燕群臣嘉宾也。既饮食之”,笺云“饮之而有币酬,即飨所用”。是天子于群臣飨、燕皆有也。《左传》曰:“晋侯使士会平王室,定王飨之。”又曰:“晋士文伯如周,王与文伯燕。”是天子于聘问之宾,飨、燕俱有也。《秋官·司仪职》曰:“凡诸公相为宾,致飨食。”《左传》曰:“公与晋侯燕于河上。”是诸侯相于,飨、燕俱有也。《左传》曰:“穆叔如晋,晋侯飨之。”《聘礼》曰:“公于宾再飨一燕。”是诸侯于聘问之宾,飨、燕俱有也。《左传》曰:“季文子如宋致女,复命,公飨之。”《燕礼》“燕已之臣子”。是诸侯自于群臣,飨、燕俱有也。国君与臣并有飨、燕,而郑异其文,见尊卑之礼殊,为上取、下就之例耳。
此因尊卑异其文,则其用乐也,由尊卑为差,不由飨、燕为异。此飨、燕之文互见耳,则飨、燕用乐同也。且燕礼燕邻国聘问之宾歌《鹿鸣》,晋侯飨穆叔歌《鹿鸣》之三,三拜,是其用乐同文也,故《仪礼》注引穆叔之辞乃云:“然则诸侯相与燕,升歌大雅,合小雅。天子与次国、小国之君燕亦如之。与大国之君燕,升歌颂,合大雅。”所言用乐,与此飨同。是天子、诸侯于国君飨、燕同乐之事也。若然,用乐自以尊卑为差等,不由事有轻重而升降。《乡饮酒》、《燕礼》并注云:“乡饮酒升歌小雅,礼盛者可以进取。燕合乡乐,礼轻者可以逮下。”似为礼有轻重,故上取、下就。与此不同者,彼以燕礼,诸侯之礼,乡饮酒,大夫之礼,工歌《鹿鸣》,合乡乐,故郑解其尊卑不同,用乐得同之意,因言由礼盛可以进取,礼轻可以逮下,所以用乐得同。彼言解燕礼与乡饮酒礼异乐同之意,其实不由飨、燕有轻重也。此用乐之差,谓升歌、合乐为例。其舞,则《燕礼》云“若舞则《酌》”,是诸侯于臣得用颂,与此异也。又《郊特牲》曰:“大夫之奏《肆夏》,自赵文子始。”注云:“僣诸侯。”明诸侯得奏《肆夏》。故《郊特牲》又曰:“宾入门而奏《肆夏》,示易以敬。”注云:“宾,朝聘者也。”又《大射》、《燕礼》纳宾皆云“及庭,奏《肆夏》”,及《周礼》注杜子春云“宾来奏《纳夏》”之等,皆谓宾始入及庭,未行礼之时,与升歌、合乐别也。
此其着略,大校见在书籍。礼乐崩坏,不可得详。正义曰:飨、燕用乐,皆推《礼》、传而知。事不详悉,是其着明质略,其大校见在于书籍也。其馀笙、间、管、舞之诗,无以言焉,由礼乐崩坏,不可得详审也。故《仪礼》注“天子约诸侯于国君燕用乐”之下云“其笙、间之篇未详闻”,是也。案《乡饮酒》及《燕礼》升歌小雅,其笙、间之篇亦小雅,则此笙、间之篇宜与所用升歌同。而云未详闻者,以其虽知同在小雅、大雅,仍不知是何篇,故曰“笙、间之篇未得详闻”也。
大雅《民劳》、小雅《六月》之后,皆谓之变雅,美恶各以其时,亦显善惩过,正之次也。正义曰:《民劳》、《六月》之后,其诗皆王道衰乃作,非制礼所用,故谓之变雅也。其诗兼有美刺,皆当其时,善者美之,恶者刺之,故云“美恶各以其时”也。又以正诗录善事,所以垂法后代。变既美恶不纯,亦兼采之者,为善则显之,令自强不息;为恶则刺之,使惩恶而不为,亦足以劝戒,是正经之次,故录之也。大雅言《民劳》,小雅言《六月》之后,则大雅尽《召旻》,小雅尽《何草不黄》,皆为变也。其中则有厉、宣、幽三王之诗,皆当王,号谥自显;唯厉王,小雅谥号不明,故郑于下别论之。如是,则大雅《民劳》至《桑柔》五篇,序皆云厉王。通小雅《十月之交》、《雨无正》、《小旻》、《小宛》四篇,皆厉王时诗也。又大雅《云汉》至《常武》六篇,小雅自《六月》尽《无羊》十四篇,序皆言宣王,则宣王诗也。又大雅《瞻卬》、《召旻》二篇,序言幽王;小雅自《节南山》下尽《何草不黄》,去《十月之交》等四篇,馀四十篇,唯《何人斯》、《大东》、《无将大车》、《小明》、《都人士》、《绵蛮》六篇不言幽王,在幽王诗中,皆幽王诗也。《本纪》曰:“厉王即位三十年,好利,近荣夷公。大夫芮良夫谏厉王,不听,卒以荣公为卿士,使用事焉。王行暴虐,国人谤王。召公谏曰:‘民不堪命。’王怒,得卫巫,使监谤者,以告则杀之。三十四年,王益严虐,国人不敢言,道路以目。王告召公曰:‘吾能弭谤矣。’召公又谏,不听。于是国人不敢出言,三年,乃相与叛,袭厉王。厉王出奔于彘。周、召二相行政,号曰‘共和’。十四年,厉王崩于彘。”如迁此言,厉王积恶有渐,三十年而甚,三十四年益虐,又三年而出奔,三十七年乃流彘也。《板》曰:“善人载尸。”笺云:“厉王虐而弭谤。”《荡》笺云“厉王弭谤,穆公不敢斥言王之恶”,则流彘前事也。《桑柔》,芮良夫所作,云“贪人败类”,则与所谏云“荣夷公专利”事,同三十年后事。
《雨无正》云“周宗既灭,靡所止戾”,则是流彘之后。此其可验者也。《楚语》云“卫武公九十五矣,作《懿》以自儆。”韦昭云:“《懿》,今《抑》诗。”则作在平王之时。然检《抑》诗,经皆指刺王荒耽,仍未失政,又言“哲人之愚,亦维斯戾”,则其事在流彘之前,弭谤时也。韦昭之言,未必可信也。《民劳》,召穆公谏王,令息京师之民;《十月之交》,言后党专权,有权可专,有民可役,则事在流彘前也。《小旻》,戒王无沦胥以败;《小宛》,诲王无忝尔所生,皆教王为善以导民,其事亦在流彘前矣。则厉王小雅《雨无正》一篇,事在大雅之后,其馀不可详矣。厉王大雅,事类大同,所次之意,盖以王者所以牧民,今反劳苦,故先《民劳》。民之所以劳者,由王政反常,纲纪废缺,故次《板》、《荡》,王恶甚焉。而《抑》刺王之荒耽,《桑柔》责贪人败善,皆为恶之次,故又次焉。小雅《十月之交》,以谴自上天,小人专恣,恶莫甚焉,故以为先。由恶之甚,致覆灭宗周,无所安定,故次《雨无正》也。《小旻》刺王谋之不臧,《小宛》伤天命之将去,论怨嗟小,故为次焉。《小旻》笺云:“所刺列于《十月之交》、《雨无正》为小,故曰《小旻》。”此郑解篇次之意也。前检《小宛》,谓事在《雨无正》之先,今而处流彘之后者,以《诗》之大体,虽事有在先,或作在后,故大雅文、武之诗多在成王时作。论功颂德之诗可列于后,追述其美,则刺过讥失之篇,亦后世尚刺其恶。《本纪》又曰:“宣王即位,二相辅之,修政,法文、武、成、康之遗风,诸侯复归宗周。三十九年,战于千亩,王师败绩于羌氏之戎。四十六年,宣王崩。”如迁此言,则宣王自三十九年以前无他过恶,唯败于千亩为始衰耳。而小雅有箴规诲刺,其事有渐矣,则王衰亦有渐矣。皇甫谧云:“三十年伐鲁,诸侯从此而不睦。”盖周衰自此而渐也。大局宣王之美诗多是三十年前事,箴规之篇当在三十年之后。王德渐衰,亦容美刺并作,不可以限断也。其大雅六篇,小雅自《六月》至《鸿雁》及《斯干》、《无羊》七篇,皆宣王德盛时作。其事多在初年,以王承衰乱之弊,百事草创,任贤使能,征伐安集,初则当然,亦不可定其年月也。自《庭燎》尽《我行其野》,是王德衰乃作,多在三十九年之后。而三十九年以前,诸侯不睦,各不朝宗,《沔水》之等,或亦作也。而三十九年之后,则王政大衰,刺诗为常,故宜多也。《祈父》传曰:“宣王之末,司马职废,羌戎为败。”推此,则其馀亦多败后事也。其诗之次,大雅以宣王承乱,遇灾而惧,忧民之本,故先《云汉》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