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嵩山大学毕业生”
兵匪一家、兵匪难分的第二种情况,是土匪被招安收编为官兵。这在中国历史上是向有传统的。远的不说,仅清朝末年所收抚的匪首,后来在民国时期发迹显赫的,其数量即十分可观。举其荦荦大者,就有奉系军阀首领张作霖、曾任吉林督军的张作相、当过伪满洲国总理的张景惠、当过热河都统的汤玉麟、当过绥远都统的汲金纯、老桂系军阀首领陆荣廷、曾任广西督军的谭浩明、当过广东省长的李耀汉等许多人。民国以来,则有后来曾当上直隶督军的褚玉璞。他曾在山东抱犊崮一带为匪,经由民初安徽都督柏文蔚派人收抚,在10几年的军阀混战中,迅速飞黄腾达起来。至于督军、省长以下,招安匪首当上军、师、旅长的,则几可车载斗量,数不胜数了。
收编土匪主要有三种原因,一是官兵无力或无法剿灭该股土匪,只得改剿为抚。例如,20年代前期,孙美瑶和老洋人都是因为绑架了洋票,官兵围剿时投鼠忌器,只得改用招抚办法。又如20年代后期至30年代初,流窜为祸于华北七省的山东巨匪刘黑七,人多势众,山东省主席韩复榘多次派兵进剿,劳而无功,百般无奈,只得派员招抚收编。
二是军阀混战,急需扩大实力、减少阻力,因此招编土匪队伍。这在1923—1924年间的四川军阀混战中,最为突出。本书介绍川滇黔匪祸中已有叙述。同一时期,在湖南发生的谭延闿与赵恒惕的战争中,双方也都急相收编土匪队伍。1930年,蒋冯阎中原大战前后,蒋介石为利用河南土匪来对付冯玉祥,乃任命张钫为代理河南省主席兼国民革命军第二十路总指挥,专门收编土匪。其时经张钫收编的大股土匪计有:许昌、宝丰之间的李万林股为一师,临汝县的范龙章股为一师,宜阳县的王殿阁股为一师,嵩山地区李万如股为一师,自由县(今名伊川)赵冠英股为一师。这其中还不包括收编的那种类似土匪的地方民团。1931年冬,张钫带领这一批杆匪出身的师长们,乘火车到汉口拜见蒋介石。蒋介石劝勉有加,并赏给每人500块银元作为见面礼。
三是匪首们本身把当土匪作为求官进身的捷径,以招安收编为追求目标。湘西巨匪瞿伯阶从1927年开始为匪,到1939年仍是另一匪首师兴周手下的一名营长。当时他家乡龙山县有三个黄埔军校毕业生:萧瑞禾、向阳、杨亦九,均不得志。三人商量后,于1939年底走访瞿伯阶,对他说:“现在玩枪杆子,小搞没得办法,终究出不了头;只有搞得越大,越有办法。搞大了,我们帮你活动,编师、编军都由你,还怕蒋委员长不收编你?”于是瞿伯阶遂独立山头,自封司令,以萧瑞禾为参谋长,越搞越大,至1947年终于被国民党收编为暂编第十师。在豫西,民间甚至流传一句谚语说:“想做官,去拉杆。”有时一股杆匪会同时有两派军阀去招安,匪首便视开价高低而决定投靠谁。
有的匪首招安后,觉得人少官小,不够满足,还继续招降纳叛。陕西军阀刘镇华手下的镇嵩军下分三路,由柴云陞、张治公、憨玉昆分任标统(团长)。这几个人都是当初在河南嵩山当山大王的“老架子”,收编当上标统后,觉得实力还不够雄厚,便放“外队”。所谓放“外队”,就是找来一些营、连长,助以一些枪支弹药,令其带领所部外出拉杆子,扩充人马,等到人枪渐多,再收回来。一个连长放“外队”回来即可当上营长,营长则可当上团长。老百姓称这种外队为“官匪”,倒也是名副其实的。镇嵩军当然不会去打这些外队,民团或其他军队来打这些外队时,他们并不承认这是自己的人,甚至还被迫派些部队去协剿。但兵、匪之间早已暗中定有信号,彼来此去,彼去此来,而且官兵还乘机输送些“瓢子”给外队。因此陕西老百姓称镇嵩军的军官都是“嵩山大学毕业的”,就是说,这些人大都在嵩山当过土匪。这种放外队的现象,在其他省内也有。20年代末,山东就常有这类官匪。
更有的土匪是忽匪忽兵,朝匪暮兵,转换无定,尤其显得是兵匪合一、兵匪难分了。河南宜阳县匪首王殿阁最初在豫西拉杆,后被陕督刘镇华收抚到镇嵩军中当官。1925年刘镇华失败下台,王殿阁回到豫西为匪;不久又投入孙殿英部下,并参与盗掘慈禧陵墓等官匪勾当。1928年孙殿英部缩编,王殿阁再返宜阳做山大王;第二年被西北军宋哲元部的“豫西剿匪司令”张治公收编为师长;至1930年复为张钫收买,成为蒋军师长。
73韩复榘活埋土匪17O人
被招抚收编的土匪,尽管穿上了正规军的服装,挂上了某师某旅的番号,但大多匪性不改,成为穿军装的土匪。他们有的在驻地附近公开扰民。1922年冬,陕西巡防军第二路统领郭金榜奉刘镇华之命剿匪。他采取“以匪治匪”的方法,收编了在商洛山间活动的河南股匪王明智(绰号王老五)1000余人,令其分驻镇安、柞水、山阳等县。王明智在三县县城内开赌场抽头敛财,夜间派兵扮土匪四出抢劫。更有甚者,他搜捕了一批当地匪首,令他们诬告各县富户通匪,然后据此向各户勒索钱财,威吓说否则即以通匪罪枪毙;半年下来,仅此项勒索款即达六七万元。
又如1922—1923年间,直系军阀在河南收编大批土匪,交樊钟秀带往江西,用以攻打南方政府。当时尽管樊钟秀已暗中与孙中山联络,准备投效。但其部下许多老杆匪却在赣省驻地为非作歹。1923年5月间,驻南昌的一部公然掳掠李渡镇,抢劫邮差,并持抢来的汇票向邮局兑取钞票,遭到拒绝后,竟企图开枪杀人,后经劝阻方悻悻离去。
有的招安土匪则仗着官兵的身份,为所欲为,无法无天。民国时期,尤其是北洋政府统治时,官军的纪律极差,士兵看戏、坐车不买票的事屡见不鲜,还动辄打骂老百姓。民间称“妈拉巴子是免票,后脑勺子是护照”。至于收编的土匪,本来就是散漫惯的,当上官兵后,该遵守的纪律没学会,无法无天的程度却更上层楼。
1923年5月,在河南安阳火车站,几名士兵无票乘车,被车站检票员阻拦,士兵们当即报以老拳。这时陕西籍军阀胡景翼的陕军第一师正在此驻防,并有士兵在车站巡查。这时陕军士兵闻声询问,也遭前一批士兵殴打,因人少不敌而退让。肇事士兵在候车室肆意谩骂寻事,直至胡景翼派队前来,才匆匆离去。经查,这几名士兵原为河南杆匪牛昌平的部下,后随杆为河南当局收抚,充任安阳巡缉队,负责侦缉附近土匪,素来在市内就是横行无忌的。1922年第一次直奉战争后,巡缉队被解散,这批士兵又重新拉杆,不久又被当局收编为一连武装警察,负责维持安阳市内治安。先前以土匪侦缉土匪,正是荒唐;如今以土匪维持社会治安,就更可笑了。因此治安混乱乃是理所当然的。胡景翼派员查明情况后,因自己是陕军将领,不敢在河南境内过分激怒豫籍兵匪,只得息事宁人地将该连武警调往淇县驻守火车站。不久,这连士兵全部拖枪逃跑,重新当上了蹚将。
又有的招安土匪利用收编乘机报复、打击当初严厉剿匪的军官。充州镇守使何锋钰在围剿抱犊崮土匪的问题上是坚决而卓有成效的,所部曾击毙孙美瑶之兄孙美珠,并围困另一股匪孙美松。因此,临城劫车案发生后,孙美瑶在谈判中即提出要求撤换何锋钰。这一要求又正与田中玉企图以何为替罪羊的打算一致,因此,何锋钰遂被免职。1923年间,湖南湘潭县有一匪首郭国良,曾屡遭该县团练局长文光信的打击,故咬牙切齿要报仇雪恨。赵(恒惕)谭(延闿)战争中,郭国良为赵恒惕招安,当上了长沙铁路警备司令部的连长。一天,文光信带两名护兵乘火车到长沙办事,下车时恰为郭国良窥见。郭即命所部士兵跟踪文光信,随后于天晚人少时,将其枪杀。事发之后,赵恒惕曾以此为训,下令不许收编的匪队驻扎省城,今后也不得再招抚土匪。但大小军阀深知,谁拥有的人枪多,谁就可能在军阀混战中获得较多的生存机会。因此,赵恒惕手下各师、旅、团长,不仅对已招编的匪队不予整顿,而且继续收编土匪,只是将原用的“游击队”、“临时军”等名目,改换为独立团、补充团等,换汤不换药。因此,湘省军队中杀人掠物、劫夺枪支事件仍屡屡发生。赵恒惕无奈,又命令部下叶开、唐生智等人,凡被地方控告、查有真凭实据的收编队伍,必须解散。然而,一则小军阀们可以用“查无实据”之类措辞敷衍搪塞,以保存实力;二则即使查有实据而被解散的军队,其结果仍是沦为土匪,这些人为兵为匪,其社会效果都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