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伯注重预防,说过早在《易经》中已有预防思想(查《周易·下经》;君子以思患而预防之。)。他常说;若要小儿安,须得三分饥与寒。又说小儿之疾,常是痰热作祟,小儿停食常见,防止过饱很是重要。一般人皆知防小儿受凉,因之穿着过厚。而小儿喜动,汗出之后脱衣更易受凉。且穿着愈厚,反而愈不胜风寒,全无抗力,动辄伤风感冒。徐氏《慎疾刍言》有小儿之疾,热与痰二端而已句,与先伯所谈颇近。
先伯用药很慎重,屡屡劝诚我们要深知药性,不得冒昧。对于哎咀(古以咀嚼代切药之法),先伯从另一角度说;临症则自为哎咀配合,故万无一失。对一般感冒咳嗽属风火者,他从不应用酸收的五味子之类,他说古方小青龙治寒嗽,五味与姜并用,一散一收,互相配合,岂可用于风火之嗽。他常以《得效方》中用药如用刑,一有所误,人命系焉的话教导我们谨慎用药的重要。
先伯用人参非常慎重。他处方第一味常用沙参,处方用名为南沙参、北沙参、空沙参,有时南北沙参同用。徐灵胎在《神农本草经百种录》中说:沙参味微寒,主血积(肺气上逆之血),惊气(心火犯肺),除寒热(肺气失调之寒热),补中(肺主气,肺气和则气充而三焦实也),益肺气(色白体轻,故入肺也),久服利人(肺气清和之效)。又说:肺主气,故肺气之药气胜者为多。但气胜之品,必偏于燥。而能滋肺者,又腻滞而不清虚。惟沙参为肺气分中理血之药,色白体轻,疏通而不燥,润泽而不滞。血阻于肺者,非此不能清也。徐氏对沙参评价之高有如此。先伯推崇徐氏,或受其影响。伯父对山东名医黄元御亦颇推崇。黄氏《玉楸药解》中论沙参;补肺中清气,退头上郁火,而无寒中败土之弊,但情性轻缓,宜多用乃效。山东辽东者佳,坚脆洁白,迥异他产。考南沙参肥大而松,特别是浙江一带所产,先伯用空沙参系指南沙参。山东沙参,全省各地皆产,胶东的好,与其土质是有关系的。先伯在沙参用量上,一般用12克,有时用至24克。他认为南沙参祛痰作用较强,北沙参养阴作用较着。
我母亲患胸痹心痛症,常摇头,有风木肝象,先伯嘱用人参汤泡玫瑰花代茶频服。玫瑰选用含苞未放者,七至十朵即可。玫瑰行血活血,疏肝止痛,与人参一气一血,搭配得当,用后效果很好。考玫瑰花一药,《本草纲目》末载。《本草纲目拾遗·花部》,玫瑰花有紫白两种,紫者入血分,白者入气分,茎有刺,叶如月季而多锯齿,高者三四尺,其花色紫,入药用花瓣,勿见火。又引《百草镜》云;玫瑰花立夏前采含苞未放者,阴干用,忌见火。关于性味,《本草纲目拾遗》载:气香性温,味甘微苦,入脾肝经,和血行血,理气治风痹。又引《药性考》云:玫瑰性温,行血破积,损伤瘀痛,浸酒饮宜。又关于其活血化瘀引《少林拳经》:玫瑰花能治跌打损伤。又引《救生苦海》治吐血用玫瑰膏。先伯主张与古为新。说;吾人当药物既备之时,如不能随时化裁,与古为新,是仍未会古人制方之意。先伯用玫瑰花即是一例。
先伯为《中国药学大字典》(世界书局版)作的序文中提到马宝等,皆值得认真研究。序文说;马宝一物,最能开痰降逆。第一能治虚呃,而于癫狂痫各病,尤为要药,纲目不收。查《本草纲目》确无马宝之名,而有鲊答。[集解]时珍曰;鲊答,生走兽及牛马诸畜肝胆之间,有肉囊裹之,多至升许,大者如鸡子,小者如栗如棒,其状白色,似石非石,似骨非骨,打破重叠。查《本草纲目》鲊答前有牛黄,后有狗宝。鲊答是蒙古人祷雨石子以及牛黄、狗宝等的总称。而马宝一名,始见于《饮片新参》。
江苏新医学院编《中药大辞典》;马宝异名鲊答。把马宝与鲊答等同起来,似不够妥当。关于马宝的性味,《中药志》:甘咸微苦凉;《四川中药志》;性凉味咸微苦,有小毒,入心、肝二经。关于功用主治,《饮片新参》:清肝脑,化热痰,冶痉痫,止吐衄;《现代实用中药》;对于神经性失眠,癔病,痉挛性咳嗽等症有效,并能解毒,治痘疮危症。先伯用马宝突出其开痰,降逆,治虚呃。作者五十年代中西医结合治疗一例嗜伊红细胞增多性哮喘小儿,濒于危殆时,加用猴枣抢救,转危为安,即受先伯论马宝的启发。
先伯用药,很注意道地药材。如秦艽,陕西、甘肃等地的好,他处方用西秦艽;防风处方用西防风,那是指山西等地所产,又如石决明有七孔、九孔之分,处方都加以注明。厚朴理气药,治偏热、偏寒,而有连水炒川朴与姜川朴等的不同。对药物采摘时间也很注意,如桑叶下霜后的较肥厚,他处方时常用霜桑叶;对入药部分,也分得很细,如薄荷梗,不如叶发散力强,却具理气通络的作用。伯父常善用水果类为药引,如秋天燥气咳嗽,用秋梨皮一具为引。生荸荠能消积利膈,开胃下食,在荸荠上市时,先伯常告知家中买给小孩使用。在鲜百合上市时,常用冰糖煮用以润肺宽中,治阴虚久嗽。
养生与医德
先伯享年九十岁。八十多岁时,手不颤,尚能写小字。他养生的办法;很少用药,饮食也很一般,但从不过量,有时吃些银耳、莲子之类。饮酒不过一盅。伯父心胸开阔,修养好,从不动怒。以写字绘画陶冶性情,书法从年轻时即练就臂力好,腕力牢,而且指上有功夫,他说这就是很好的运动。他常说世上无长生之人,因此亦不可能有长生之药,有的就是卫生之道。常说:有卫生之道,而无常生之药。哪有什么有益无害药物?饮食不当,尚可致病,况药物乎先伯的书法,师受甚广,隶书临曹全碑,篆书临用周·伯晨鼎,草书临唐·贺知章等。京师内外,对先伯的诊病墨案,视同珍宝,除了学习其医道之外,珍惜其书法,亦是一端。一九五三年在其八十四岁高龄时与伯母结缡五十年的照片上,有用蝇头小楷写的题赠。一九五五年为《中国儿科学》作序的信,虽已八十六,而行书仍颇有神韵。一九五九年二月为《新中医药》八周年始刊纪念题签,落款为八八翁肖龙友题签,老病手强,不能作书。此恐为先伯逝世前最后的遗作。
先伯很重视医德,他推崇《慎疾刍言》一书。一方面因为该书是徐灵胎晚年作品,阅历既深,言皆老当。徐氏治学态度严谨,堪为后世师法。以徐氏造诣,博学大家,尚能每过几时,必悔从前疏漏,盖学以年进也。且自谦其言如刍草,其用心良苦,令人敬佩。另一方面,该书是醒世之作,对学医者是很好的医德教育。
先伯常以人命至重,有贵千金(《千金方》)教育后辈,诊病时非常严肃,从不旁及其他。平时对于女非常温和,从不大声呵责。诊病不问贵贱贫富,不以衣着取人,问诊颇为详尽,对贫穷患者,常施舍成药。他与徐右丞老先生、孔伯华、蒲辅周,钟惠澜等中西医专家关系非常融洽。常以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教育后学。取人以才,从医疗实效出发。收弟子非常谨慎,很憎恶那些想假借伯父的声誉为招牌者,即使是子弟亲戚亦不例外。谦逊谨慎,鼓励勤奋,常说业精于勤,荒于嬉。
忆陈鼎三先生
陈鼎三(1974~196O),字宗錡,四川乐山人。十五岁从文学医,后拜师于邑之宿医陈颖川。陈老潜心歧黄,嗜书如命,不仅能背诵四大经典着作原文(其中《内经》是重要篇章),且能背诵一些名家的注释;博览群书,兼收并蓄,虽特别推崇仲景学说,亦喜用汉以后医家的独特经验。临证识精胆大,刻意求工,以救治伤寒坏证,逆证名噪遐迩。壮年以后,热心于医学教育,诲人不倦,培养和造就了一批具有真才实学的地方名医。着有《医学探源》六卷(郭老沫若亲笔署面)、《中国医学常识》、《心腹诸痛论》、《柴胡集解》等。
先帅陈鼎三世居苏稽镇,其父陈光先乃外科名医,尤精于治疗疔毒及刀伤。陈氏兄弟六人,他居第五,虽自幼聪颖好学,然禀赋不足,体弱多病。十五、六岁时,父令其改研歧黄之术,以期自医。初由其父指示门径,后拜师于邑中名医陈颖川先生。颖川医道甚高而秘不示人,因其子好中医外科,遂与陈光先易子而教,相约务传医之精要。自是陈老潜心于方书,终身不辍。
多读还须善悟
先师常说:读书百遍,其义自见。认为一本书,只读一遍,其真正价值是不可能理解透彻的,往往很多地方会被忽略过去,如果忽略的地方恰好是全书的精华所在,那就太可惜了。特别是对经典着作及各家各派的代表着作反复精读,乃是古往今来有所建树的医家卓有成效的途径之一。取法乎上,得法乎中,取法乎中,得法乎下。对经过千百年流传下来的医典精品,就应该认真读,重点读、细读、精读。在对医籍的博览上,每得一医书,便如获一珍宝,必废寝忘餐,读然后快。如此数十年如一日,上至《内》、《难》、《本经》、《伤寒》、《金匮》以及晋唐以后各家学说,下至明、清医家及近代医林着作,莫不博览精研,颇具心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