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同病异治《素问·异法方宜论》说:「一病而治各不同,皆愈,地势使然也……杂合以治,各得其所宜,故治所以异,而病皆愈者,得病之情,知治之大体也。」这是说,地有东西南北之殊,气有寒热温凉之异,人有老少强弱之分,生活环境不同,病邪感受当然刁:是一样,调治方法也宜有所区别,此即一般所谓因人、因时、因地三因说法,也就是所谓杂合以治,各得其宜的方法,是有其一定启示作用的。记得有一次一位老师问我;《素问·异法方宜论》一病而治各不同,是问同病异治的方法,而所答都是异病异治的方法,该如何理解?我说;以前在课堂讲授时是这样说的,此是古人「以宾形主,借宾定主」常用的章法。本篇首尾两段是主文,中间五小段是宾位。所以,但从文字的表面痈疡治宜砭石,挛痹治宜微针讲,是象异病异治。如由从字、来字、杂合字寻求,岂不是可以说。痈疡在砭石外,可以毒药,挛痹在微针外,可以灸燕及导引按牖多种方法。不然的话,从讲什么,来讲什么呢?从与来,即是为下文杂合而讲的,否则无所谓杂、无所谓合了。所以有些内科病累治不效,。而易以针灸,则很快显效,』就是这个道理。《素问》中类似此等文章,不是就此一篇。如「平人气象论」论平脉的文字少于病脉死脉,「刺志论」论虚实文字多于针刺等,同是这样的笔法。《金匮要略》百合病发汗吐下后与未经发汗吐下各异其治,亦是过个意思。再如「妇人妊娠病脉证并治」说:「妇人……假令腹中痛为胞阻,胶艾汤主之。「『妇人怀娠、腹中疗痛,当归芍药散主之。叫妇人杂病脉证治篇」说:「妇人腹中痛,小建中汤主之。●忆一九四一年,沈友三夫人妊娠腹中痛,调气和血,多方无效。枷投当归芍药散,痛不解,继以小建中汤,痛如故,后以胶艾汤,应手而愈。于此知妇人妊娠,腹中绞痛,或一般性的腹中痛,则宜当归芍药散或小建中汤,非胶艾汤可得而愈。如妇人妊娠腹中痛,为胞阻的,则宜胶艾汤主之,亦非当归芍药散或小建中汤所可得而愈的。古人成方,有其传统累验,是要学习再学习的。
异稿同治异病同治之说,《伤寒论》有之,《金匮要略》亦有之。如《伤寒论》说:「病人藏无他病,时发热自汗出而不愈者,此卫气不和也,先其时发汗则愈,宜桂枝汤。」(54条)叉说;「吐利止而身痛不休者,当消息和解其外,宜桂枝汤小和之。」(386条)两条病证不同,而前则日;此卫气不和也}后则日:当消息和解其外。外即卫也,是同为卫气不和则一,故可同用桂枝汤和卫。此即所谓异途同归,二而一者也。再如《金硅要略》虚劳腰痛,痰饮短气,小便不利,消渴小便反多,以及转胞不得屎。不问小便刹与不利,或反多及不得尿,而其病因由于肾气不力、失约失化则一,亦同用肾气丸主之。《易系辞》说:「引而伸之,触类丽长之,则天下之能事毕矣。」忆曾治一女经闭,是为气血虚闭,采用十全太补汤,三剂而经潮。后治一女经水漏下,淋漓不断,是为气衄虚而失摄,证虽不同,虚则一也,亦以十全大补汤而愈。又治一女尿血,仿吐血衄血属热用泻心汤法,认为此女尿血亦属热伤,亦用泻心汤,很快得效。再治一臂痛,难以屈伸抬举,药后效果不显。我想《伤寒论》项背强几儿,《金匮要略》口噤不得语,都是用葛根汤,困为都是属于经输不利,葛根为治经输不利药。这个病人,臂难屈伸抬举,亦是经输不利,即于原方中重加葛根投之,果然效如影响。后来叉引伸到「时发热自汗出而不愈者」,「先其时发汗则愈」,在这两个「时」字、「愈」字上动脑筋,凡遇胃痛腹痛等属于有时间性的病证,亦告知其先时服药,同样效果很好。于此知《伤寒论》真是一部经验丰富,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好书。
通常达变病有寒热虚实,药有补泻凉温。寒者热之,热者寒之,虚者补之,实者泻之,劳者温之,逸者行之,内者内治,外者外治,此大法也。但人事万有不齐,所谓寒热虚实,又很少单纯出现,而有合并为病,错综复杂情况的。就是虚而宜补,也有形不足者,温之以气,精不足者,补之以味的不同,实而宜泻,复有攻表墩里、酸气破血、导痰涤饮、消坚逐水的各异。以药品言;人参、黄芪之补,一不等于阿胶、地黄之补;大黄、芒硝之泻,不等于甘遂、大戟之泻,附子、细辛之热,不等于干姜、肉桂之热;黄连、栀子之寒,不等于石膏、知母之寒。抑且人有老少强弱不同,生活条件悬殊,养尊处优之徒,不等于栉风洙雨之人,其间相去不可以道里计,不能干篇一律。故医必博采众方,灵活变通,而后可以左右逢源,各得其宜。还有一些病人,并非不治之症,不过比较略为复杂,往往跑遍各大医院,经过很多医者看过,寒热补泻,统通用过,就是病不能解。这类病人,为数不少,医者经常可以碰到。有一次,我碰到一个病人。处方刚完,病者即说:这些药品过去吃过。意思是说,不能治愈其病的。对这等病人,不做说服工作,就是方药对症,也是无有多大作用的。因之就说。医者处方是依据病的情况而定。这些药品,我也知道你是大部或全部吃过,同时也知道你是有这种看法的。但你只看到相同的一面,未有看到不同的一面,所以你的病证,迄今未有看好。现在我可这样说。某几种药你在某一方内吃过的;某几种药,又在同一方内,我可知你未有吃过。即使曾经吃过,药量一定不是一样的,如果一样,那就不是医师处方,而是医书的印抄方了。要之,此中同中之异,是同门异户,毫厘千里,这是方药的关键所在,也是方药有效无效的区别所在。此类例子很多,如《伤寒论》的桂枝去芍药加附子汤和桂枝附子汤、与桂枝麻黄各半汤和桂枝二麻黄一汤,就是因药同而份量不同,而治各异宜的。所以医者治病,当然要有责任心,而病人亦当具有信仰心。《素问·汤液醪醴论》说「病为本,工为标。标本不得,邪气不服。」《素问·移精变气论》说:「标本已得,邪气乃服。」就是这个道理。
以上肤浅体会,揭开天窗说亮话:「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各人看法不同,大家取长补短,共同进步,更好地为四化建设出力。
二十三
简介
吴莲芳吴承玉整理精研潭思老而弥笃上海中医学院教授张伯臾(1901~),上海川沙县人。一九二三年毕业于上海中医专门学校,后又在丁甘仁先生门下学习一年,深受教益。一九二四年返乡行医,一九三七年又在沪悬壶。一九五六年应聘到上海第十一人民医院(后改为上海中医学院附属曙光医院),从事中医内科和教学工作。中医临床前后凡六十年,长于内科杂病,辨证细致,分析精当,疗效卓着,深得病家信仰。撰有《张伯臾医案》,《中医中药治疗急性心肌梗塞的经验》等。
卷一
我幼年在农村中度过。当时农村哀鸿遍野,疫病流行,农民染病之后,常无力求医,倒毙者不可胜数。这对我童年的心灵触动很大。
记得当时孟河名医丁甘仁先生在上海创办了中医专门学校,名噪大江南北,它是许多有志于岐黄之术青年的响往之所,我也是其中一个。经过努力,终于在十八岁那年考入了该校,成为该校第三届学生中的一员。
入学后,同窗学友多有聪慧敏捷者,而我自知性较钝缓,故加倍努力,以勤补拙,终于获得较为优异的成绩,于一九二三年毕业。旋又师事丁甘仁先生,得蒙深造,获益良多。一年后,返乡梓行医。一九三七年「八·一三』抗日战争爆发,兵燹延及浦东,全家移居市区,设门诊所于当时的「中医疗养院」。解放后,应聘到上海第十一人民医院(后改为上海中医学院附属曙光医院),从事中医内科临床及教学工作。十年内乱期间,虽身遭迫害,犹潜心医业。粉碎「四人帮」后,我虽已年届耄耋,但党和人民仍然绐了我「中医教授」及「上海市科学大会先进个人」的光荣称号,这对我来说是且感且愧的。在有生之年中,除了加倍努力,做好工作,以报答党和人民的恩情之外,其余一切皆无所萦怀。下面就自己在学习过程中的点滴体会,简要陈述于下,或与年青一代有所裨益。
治学尚实不拘门户中医治学之道,以《内经》、《伤寒杂病论》为基础,但同时叉必须撷采众长,这样才能增进学识,提高医术。然而,中医书籍中有不少门户之见,故阅读医书,不能盲从,不能不加思索地兼收并蓄,重要的在于认真地进行临床验证,方能学得真谛。例如,徐灵胎弹注的《临}正指南医案》,是我一生爱凄的书。叶、徐两家均是一代名医,但在学术见解上,常有相佐之处。如《临汪指南医案》的吐血门中,叶氏常用麦冬、五昧子、玉竹、沙参等品。徐灵胎持不同意见,认为:「吐血咳嗽乃肺家痰火盘踞之病,岂宜峻补」;「今吐血之嗽,火邪入肺,痰凝血涌,惟恐其不散不降,乃反欲其痰火收住肺中,不放一毫出路,是何法吐王!」对此两说,在我始学之时,确有莫衷一是之感。为释疑团,我在临床中留心十余年,始有所悟,遂作批语如下:「徐叶两家之言,似乎背道,实乃相辅而不悖。吐血咳嗽而痰火恋肺者,麦冬、五味之属,当在禁用之列,以免助纣。然临证中,所遇肺阴已伤,舌红绛,脉细数而咳嵌吐血者不少。以阴虚为重,沙参、麦冬、玉竹等药,均属对症佳品,岂能废用?徒持苦寒,反伤胃气,非其治也。故徐、叶之说,未可偏废,须相机而用,取效临床。仲景有麦门冬汤,麦冬半夏同伍,补阴而不窒腻,遣方之妙,诚可取法。」可见,大凡治学,不能轻率随和一家之言,总应潜心研讨,方能融为已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