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求博采知常知变先叔父尝教导我说:「为医之道,首先学好四大经典着作,这是根本。各家学说,必须博览,相互参证,方能逐步深入。识见既多,思路既广,临证之际,自能应付裕如。」记得当年侍诊时,见一中年男子,患春温发热十多天,神志不清,有汗,脉细而数,撬口察舌,舌质红而苔黄,但不厚腻。先叔父用大剂独参汤化眼安宫牛黄丸,一日三粒,两日而神志转清,继用益气、养津、清热之剂而愈(先叔父治疗温病晚期,重用补气扶正法配合养津清热或化浊开窍收效者,不止一次)。当时曾以为何不用养阴清热药配合安宫牛黄而用独参汤为问。先叔笑答日;。温邪伤津耗阴,是其常也。但温邪亦能伤气,即《内经》所谓『热伤气』、『壮火之气衰』也。病人神昏而脉甚细,且出汗,为内闭外脱,元气衰竭之象,如不用大量人参扶持元气,而以养津清热,则津未圊而元气已脱,岂能复苏?要知热邪能伤阴,壮火亦能伤气。寒邪能伤阳,寒燥亦能伤津。况寒邪化热,阳证转阴,病情之变幻多矣,非勤求博采』不能知常知变。」先叔父结合实践指点理论,使人印象更深刻,数十年不忘怀。
衷中参西融会古今「古训必须勤求,新知亦应吸收,古代医籍要多读,近人着述勿忽视;经方极可贵,时方有妙用;现代西方医学知识,亦应有所了解。」此皆先兄之教导。他非常推崇王清任、张锡纯之实践探索精神。主张古今学说,不宜偏废,中西医两方面之理论相互参照,非常有益。尤其是懂得一点西医知识,会更感到祖国医学之伟大。例如,西医近年来才一致认为多吃动物脂肪和糖类饮食能增加血脂,引起动脉粥样硬化,而明朝张三锡氏早就提出,预防中风要「屏除一切膏粱厚昧、鹅肉、曲洒、肥(动物脂肪)、甘(糖类饮食)」等物。又如,我在三十多年前,经常看到农村小儿患走马牙疳,尤其在麻疹之后易得此病。病势重而急,患儿满口秽臭,腮破牙落,甚至死亡。倘此病能在初发时立即用金枣丹吹患部,配合内服药,一般疗效良好。但走马牙疳为阳明经毒火燔盛之症,金枣丹之主药是白砒,白砒是大热剧毒之药,何以能治走马疳?后来看到西医书籍,知道走马牙疳即现代医学上奋森氏口腔炎,其病原体为螺旋体,砒为杀灭螺旋体之有效药物。而中国古代早已用金枣丹治走马牙疳,这不能不说是伟大的创造。还有,有人患咳嗽久不愈,化验痰液发现有白色念珠状霉菌。当时有一民间单方用白药子叶治鹅口疮有效,因而联想到鹅口疮之病原体既是白色念珠状霉菌,则对支气管之念珠状霉菌亦应有效,因于清肺化痰药中加用白药予。不久,咳平,痰液化验已无霉菌。先兄的教导和自己的实践使我深信,学习一些现代医学知识,对于继承发扬祖国医学,必然会大有好处。
卷二
临床辨证重在含从先叔父常讲:「学辨证不难,难在舍从。或舍脉从证,或舍证从脉,或舍脉从舌,或舍舌从脉。设舍从不慎,往往毫厘之差,千里之谬。」诚然,如肢冷、口淡、溺清、便搪、面白、舌淡、脉细为寒证,身热、烦躁、口干、尿赤、便秘、面红、舌绛、脉数为热证,如此寒热分明,辨有何难?但如证、脉、舌三者之间有不符之处,则属寒,属热、属虚、属实,有时则很难定论。先叔父曾治一中年妇女,下痢两个多月,痢止后,食欲极差,全身无力,皮肤干燥,舌红无苔。原来认为是久痢伤脾阴或余热来清,大都用健脾养阴之剂,但几次治疗,食欲未见好转,倦怠益甚。求治于先叔父,先叔父说:「此病虽然舌红无苔,但无烦热、口碎、掌热等症,脉象细而软,垒身无力,是痢后脾胃气虚之证,不属久痢伤阴。至于舌红无苔,皮肤干燥,则是脾胃气虚,运化失职,不能吸收水谷之精微,使『水精四布』所致。应舍舌从脉,甩补脾益气之法。」遂以四君子汤加山药、谷芽、莲肉,党参改为人参,于术易白术。三剂之后,食欲逐渐好转,继续调养脾胃而愈。另一例中年男子,患烦渴引饮,几乎口不能离水,。一日夜尽数十碗,小便亦极多,食欲嫠,进食少,皮枯肌瘟。原来认为是阴虚火盛之消渴症,屡用养阴生津之方无效。先叔父日:「患者舌相不红不光,无易饥多食之象,而脉象沉细,尺脉尤弱,虽有烦渴引饮之症,但非阴虚消渴之病。是宜舍证从脉,改用温肾法。盖肾气虚不能调摄水分,故溺多,肾阳虚不能蒸腾津夜,故烦渴,肾火衰则脾运弱,故食少肌瘦而肤枯。方用金匮肾气丸改作汤剂,再加人参、鹿角胶、覆盆子。十日之后,症状趋向缓和。通过以上事实,使我当年领悟舍从问题在临证治疗中之重要意义,更认识到正确掌握舍从,必须四诊结合,全面考察,得出重点。否则,孰真孰假,孰台孰从,无从着手。
对症下药须善调配用药,必先通过辨证}立方,须灵活调配。所谓调配,就是指某种药物,其功用与病人之症状相符,而药物的性质却与病因相悖时,就必须加用其它药物以调配之。例如麻黄能平喘,其性温,用于寒喘,当然很适当,再配以祛寒药或化痰药,刚效用更明显。如用于热喘,其功用是对症的,但麻黄之温性却与病因不相宜,如加用石膏、甘草以调配之,则麻黄虽属温性而仍可用于热喘。叉如大黄为苦寒通下药,用于热闭,当然很适合,如用于寒阻,就必须配以温热药。调配得当,既发挥了药物的主要作用,叉制约了它与病因不相适宜的性质。先叔父常教导我:「仲景制方之神妙,非同寻常,好多方剂寒热并用,攻补兼施,调配得非常确当,必须认真学习,仔细领会。」诚然,如果不善于调配,治寒证一味寒性药不用,。治热证一味热性药不用,如此严格限制,表面看来,似乎运用辨证施治的原则未尝有错,但在利用某种药物的特长方面不免有不足之处。我记得初临床时,遇一湿温病人,牡热八、九日不退,口渴欲饮,胸中烦懊,脉象孺数,早已用过三仁汤等轻开淡渗之剂而无效,』因湿热俱重,拟重用芩、连、山栀,但鉴于患者舌苔黄腻而偏干燥,湿温中期,邪从热化,用芩、连恐犯古人苦燥伤津之戒。疑虑不决,请教于先兄,指导我用知母,花粉,芦根配合芩、连、山栀等药,可无苦燥伤滓之虑。如法用之,果然热渐退,舌苔黄腻渐化,并未出现滓伤液涸之象。因知用药之调配,关系药物之间的协同作用和相互制约作用,在治疗中有极其重要的意义。
结语以上叙述,为过去学医中的一部分回忆,我的体会平凡,不值识者一粲。但自感上述问题,当年对启发学习的思路方面,起着一定作用,尤其在从书本开始结合临床这一阶段更为重要。将结业时,先叔父、先兄又相继告诫说:「学习是知识的源泉,将来即使业务繁忙!也决不能长期抛弃阅读。」自出师门,未忘教导。多年来在业务上能免于陨越,追根求源,皆得力于师训。
三十三
简介
董德懋(1912年~),北京房山人。从事中医工作五十年,毕生致力予中医临床和杂志编辑工作,对于中医内科、儿科和针灸有较高的造诣。主要着作有《中医基础学》、《中药学》、《针灸经穴概要》、《针灸铜人图》、《中医对痢疾的治疗》等。历任中华全国中医学会常务理事、全国针灸学会副理事长、北京中医学会副会长、中华医学会理事、中华儿科学会常务理事、《中医杂志》名誉主编、《中华医学杂志》编委、中医研究院学术委员会委员、中国农工民主党北京市委医药卫生工作委员会副主任等职。
卷一
从良师取法乎上我出生在北京房山县曹章村。一九二六年在良乡县高小毕业后,由于家道贫寒,无力继续学业,由人介绍到一家商店学徒,以维持生计。因胞弟患病,贻误于庸医,不胜悲恸,遂立志从医。我学医的启蒙老师是岳父赵廷元先生,他开始教我习诵《雷公药性赋》、《濒湖脉学》、《医学三字经》、《医宗金鉴》等书。当时年青好强,常发愤攻读,即更衣亦手不释卷。有一次到姑母家,犹不忘背书。姑母深为感动,资助我报考华北国医学院,开始自己真正的医学生涯。
华北国医学院,为北京四大名医之一施今墨先生于一九三一年刨建。学院除设立中医课程外,还设有西医基础和临床课程,学制四年。施老任院长,并亲自授课和带学生临床实习。学院所聘教师有许多名家,如赵炳南、陈宜诚、姚季英、赵锡武、杨叔澄、于道济及西医专家姜泗长等,都曾先后在校执教。学院成立十余载,培养学生五、六百人,毕业后分布全国,而以京、津、冀、鲁、豫等地为多,其中不少人已成为目前中医界的骨干力量。
我在该校第三届学习,毕业后又随施老学习内科。当时先后随师的同学有哈荔田、祝谁予、李介呜等。在这样优越的环境熏陶下,使自己的学业大有长进。从一九三六年我就在施老诊所襄理业务,并从事针灸临床,时达五载余。
在施老亲自教诲下,耳濡目染,心领神会。我当时学习的主要方法;清晨背书,白天随师诊病抄方,晚间整理脉案,阅览医书,我把老师的脉案按病、按证、按方分剐归类,并查阅相应的文献,作笔记,加按语,还常试用治疗,把个人体会也记下来。如此温故知新,反复验证,从中省悟老师的学术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