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有一代之治,则必有一代之乱;有一代之兴,则必有一代之亡。治乱兴亡之故,虽曰人事,岂非天命哉!独怪世之载笔者,每详于言治而略于言乱,喜乎言兴而讳乎言亡。如应运宏猷、新王令典,则铺张扬厉,累楮盈篇。至胜朝轶事、亡国遗闻,则削焉不录。若曰"当苏君时,仪何敢言云耳"!愚谓天下可乱可亡,而当时行事,必不可泯。况我世祖章皇帝尝过庄烈帝之陵而垂泣,为亲制诔文以哀之。即今上登极,亦谕官民之家有开载启、祯事迹之书,俱着送来;虽有忌讳之语,亦不加罪。是天子且着书与求书矣。草野之士,亦何嫌何忌,使数十年来治乱兴亡之事,一笔勾却也哉!予也不揣,漫编一集,上自神宗丙辰、下迄思宗甲申,凡三十年,分二十四卷,题曰"北略",以志北都时事之大略焉耳。然于国家之兴废、贤奸之用舍、用兵之始末、征饷之绌盈,概可见矣。世之览之者,拱璧惟命,覆瓿亦惟命云。谨序。
康熙十年(辛亥)季冬八日(乙酉),无锡计六奇题于社{土夅}王氏之书斋。
万历四十年丙辰至泰昌元年庚申
大清朝建元
万历四十四年丙辰,大清朝建元天命,指中国为南朝,黄衣称朕,是为太祖。然是时犹称后金,后改大清。太祖登极凡十一年,至天启六年丙寅八月初十日止。
附记,康熙三年孟夏四日,先君子曰:予壮年时有华道士云:江右张真人北都建醮,伏坛久之,见天上诸神俱不在,惟关圣一人守天门而已。
张真人问:"诸神安在?"
关圣人曰:"今新天子出世,诸神下界拥护矣。"
张真人曰:"圣何不往?"
关圣人曰:"我受明朝厚恩,故不去。"
时神宗季年,天下犹晏如不信其说。至是始验。
是时灾异略载于纪异中,而犹有一二可志者。
犹忆万历四十二年甲寅,三月二十六日午时,讹传倭至,城野狂奔,浙直皆同。时无锡老稚以争入城,而蹂躏死者甚众。四野见有赤身披发奔者。顷之杳然,至今故老犹谓阴兵乱也。
异已,四十四年正月初三,南京天雨红雪,与唐贞元二年京师雨赤雪同。贞元,德宗年号也。四月京师大雷电雷火。五月江西大水。六月甲子夜京师异常风变,声若轰雷,刮倒正阳门外牌坊。天之示警为何如牟!而上于万几概置不理,宰相方从哲,徒以循默苟容而已。
萧子玉伪称都督
万历四十五年丁巳,辽抚使辽阳材官萧子玉伪称都督,衔命使辽东。子玉盛其仪从临境,彼不郊迎。子玉大怒,诟之曰:"天使俨临而大都督不出,是辱皇朝也;将归问罪。"大清主闻之,欢然属橐鞬迎道左,供具甚丰腆。子玉大喜,相与尽欢。徐致诘不贡市之命。从容对曰:本部之蜜,犹天朝之五谷。五谷有不登之年,皇朝将谁是诘耶?本部五谷来花疏蜂死,是以不供。俟春枝花满,酿熟花衙,当复贡市如初。此琐耳,何烦圣虑?厚赠子玉,并辔而出。至别处,从马上拍子玉肩笑曰:汝是辽阳无籍萧子玉也,安得假称都督临我郊境?我非不能杀汝,奏之圣明,顾不忍贻天朝以辱耳。为我致意抚台,后毋再作许事。子玉狼狈西奔。抚台闻之,闭门累日(按辽抚疑即李维翰)。
抚顺城陷
万历四十六年戊午四月十五日,大清以劲兵突执游击李永芳,城遂陷。因以汉字传檄清河,言有七事衔恨。大略以护北关等为辞。总兵张承允移师应援。二十日,大兵暂退,诱我师前,以万骑回绕夹攻,承允及副总兵顾廷相、游击梁汝贵死之。全军覆没。
京师震动。大清主年六十诞辰,八子称觞,议欲入边。四王曰:抚顺是我出入处,必先取之。今四月八日,闻李永芳大开马市,至二十五日止,边备必疏,宜先令五十人佯作马商,驱马五路入城为市,嗣即率兵五千,夜行至城下,举炮内外夹击,抚顺可得,他处不战自下矣。主从其计,即命总兵麻承塔于十四日为马商前行,四王统众夜至抚顺,吹笳为号。大清主又与诸王引精兵五千接应,十四夜半李永芳忽闻笳声大惊,又阖城声沸,火焰烛天。报大兵已入城矣,遂降于四王为副总兵,即剃发绯衣。
清河城陷
闰四月大清主归汉人张儒绅等賷文请和,自称建州国汗。五月十九日,统众克抚安、三坌、白家冲三堡,侦报兵至如风雨,建州马,夏月喜淡河旁柳叶,兼与时会,合众近十万,北关惴惴不免。朝鲜已谐秦晋,李永芳亦降东缔姻。七月,大兵从鸦鹘关入。二十二日晨,围清河,参将邹储贤拒守援辽。游击张旆请战不从。大兵冒板挖墙,自寅至未,堕东北角,积尸上城。旆战死,储贤遥见李永芳招胁,大骂赴敌,亦死之。而城中拥兵六千四百余,唯束手待毙。自三坌至孤山,并遭焚毁,唯参将贺世贤于叆阳边外,纵击得首级百五十四。
闻大清主破清河,先一日,二子与张总戒夜饮极洽,酒酣,二子忽叩张云:屡劝家君止戈,而壮心不已,假令终违苦口,元戎何策御之?张总戒时已醉,盛称中国威德,兼扬己长,二子微笑而别,驱貂参车数十乘入城,貂参穷而军容见,因入据城门,延入诸骑。故清河之破,视抚顺尤速。自后破广宁、辽阳,总之先溃在中国,又遇大兵之善战善攻,故立破耳。
七月,赐总兵张承允谥,加祭三坛,予立祠,名旌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