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法和朝夕登郢州城楼,北望而叹,乃引兵入汉口,将赴江陵。帝以郢州重地,不可无兵把守,乃使人止之曰:“此处自能破贼,但镇郢州,不须动也。”法和还州,垩其城门,着衰绖,坐苇席终日,乃脱之。十一月甲戌,帝大阅于津阳门外,步骑交集,行阵方列,忽大风暴雨,从北而来,旗幡皆折,军士不能存立,遂乘轻辇还宫,群臣皆冒雨各散。是夜,帝登凤凰阁,徒倚叹息曰:“客星人翼轸,今必败矣。”连呼“奈何”者三,嫔御皆泣。癸未,魏军济汉,宇文护率精骑五千,先据江津以断东路,进拔武宁,执太守宗均。是日,帝自乘马出城,行栅插木,周围六十余里,以胡僧佑都督城东诸军事,尚书张绾为之副。王褒都督城西诸军事,侍郎元景亮为之副,王公以下,各有所守。命太子巡行城楼,今居人助运木石。其时魏军去江陵四十里,将到栅下。帝集群臣议出兵,忽报栅内失火,急令救之,已延烧数千余家,焚城楼二十五所。帝乃自巡城上,临所焚楼处望之,但见魏师济江,千帆翔集,乘风直进,舟行如驶,叹曰:“长江天险,彼稳渡中流若此耶?”四顾欷歔。是夜遂止宫外,宿民家,裂帛为书,趣王僧辩曰:“吾忍死待公,可以至矣。”于谨进兵城下,筑长围守之,由是中外信命始绝。胡僧佑请出荡长围,帝许之,乃引精骑三千,开门出击。于谨伏兵营内,俟其至,弓弩并发,军不得进。杨忠从旁横击之,大败走还。帝益惧,集群臣于长沙寺问计。朱买臣按剑进曰:“今日惟斩宗凛、黄罗汉,可以谢天下。”帝曰:“曩实吾意,宗、黄何罪?”二人退人众中。
却说王琳闻诏,昼夜进军行至长沙,前有敌兵阻路,乃遣长史裴政,从间道赴江陵报信。政至百里洲,为魏人所获。岳阳王呼而谓之曰:“我武皇帝之孙也,不可为尔君乎?若从我计,贵及子孙;如曰不然,腰领分矣。”政诡曰:“唯命。”察锁之至城下,使谓曰:“王僧辩闻荆州被围,已自为帝。王琳孤弱,不复能至,城中人无与俱死。”政不从,反告城上曰:“援兵大至,各思自勉。吾以间使被执,情愿碎身报国,不敢附逆。”监者击其口,政曰:“吾头可断,吾口不可改。”察命杀之,参军蔡大业趋前曰:“此民望也,杀之则荆州不可下矣。”乃释之。
时征兵四方,皆未至。魏人百道攻城,飞矢雨集。城中负户而汲,蒙盾而行。胡僧佑亲尝矢石,昼夜督战,鼓励将土,众咸致死,所向摧殄,城不至破。俄而僧佑中流矢死,内外大骇。魏乘人心恐惧,悉众急攻,遂破东门而入。帝率太子群臣退保金城,叹曰:“今欲救死,不得不屈膝于魏矣。”乃使汝南王大封、晋熙王大圆,诣魏军,请于于谨曰:“大国若念旧好,肯延梁氏一线,情愿称臣纳贡,长为附庸之邦。望敛军威,勿迫人于险。”于谨不许,二王大哭而返。
时东南虽破,城北请将犹致死苦战,日瞑闻城陷,乃弃甲散。帝入东阁竹殿,舍人高善宝侍侧,命取古今图书十四万,焚之于前,将自赴火,善宝抱止之。乃以宝剑击柱曰:“文武之道,今夜尽矣。”谢答仁、朱买臣进曰:“城中兵众犹强,乘间夺围而出,贼必惊。因而薄之,可度江就任约。”帝素不便走马,曰:“事必无成,只增辱耳。”答仁请自护以行,谓必得脱。王褒私语帝曰:“答仁侯景之党,岂足可信?成彼之勋,不如降也。”答仁又请守子城,收兵可得五千人。帝然之,即授城中大都督,既而召王褒谋之,褒又以为不可。答仁屡请不许,大恸呕血而去。
于谨扎营于子城口,索太子为质,帝使王褒送之,褒至周营,匍匐乞怜。谨予以褒善书,给之纸笔,褒书于后曰:“柱国常山公家奴王褒。”识者鄙之。
斯时外围益急,群臣相继出降,帝左右渐散,遂去羽仪法物,白马索衣出东门,抽剑击阖曰:“萧世诚一至此乎?”魏军见帝出,相率奔至马前,牵其辔以行。至白马寺北,夺其所乘骏马,以管马代之。遣长壮军人,手扼其背以行。逢于谨于道,军人牵使帝拜,不胜屈辱。俄而岳阳王至,使铁骑拥之入营,囚于乌帽之下,面数之曰:“桂阳无辜见杀,河东阖门受诛。武陵既败,斩首舟中,诸子啖臂,饿死狱底,汝心何忍?而戕贼诸王若此,向者人为汝食,今亦为人噬耶?”命左右食以草具,以困辱之。至夕,于谨遣人使帝为书召王僧辫。帝不可,使者逼之曰:“王至今日,岂得自由?”帝曰:“我既不自由,僧辩亦不由我。”或问何意焚书,帝曰:“读书万,犹有今日,不焚何待?”察既囚帝,请于谨曰:“绎杀人多矣,愿绝其命,以慰冤魂。”谨即使察监刑,遂以土囊陨之,殓以蒲席,束以白茅,葬之于津阳门外。并杀太子无良,及始安王大略、桂阳王大成等。盖帝性残忍,且惩高祖宽纵之弊,故为政尚严。城方围时,狱中尚有死囚数千,有司释之,以充战士。
帝不许,悉令察杀之,事未成而城陷,故其死也,人莫之惜。后人有诗讥之曰:
摧残骨肉疾如仇,半壁江山要独收。
剩有岳阳心未服,统兵百万下荆州。
且说魏既诛帝,尽俘王公以下,悉收府库珍宝,宫妃采女,送之长安。群臣降者,亦归关中授职。乃立察为梁主,取其雍州旧封,资以荆州之地,延袤三百里,居江陵东城。魏将王悦,将兵居西城,外示助察备御,内实防之。又选百姓男女数万口为奴婢,分赏三军,驱归长安。小弱者皆杀之。得免者三百余家,而人马所践及冻死者什之二三,由是荆人不胜其毒,而皆归咎于察。
先是察将尹德毅说察曰:“魏虏贪婪,肆其残忍,杀掠士民,不可胜纪。江东之人,涂炭至此,咸谓殿下为之。殿下既杀人父兄,孤人子弟,人尽仇也,谁与为国?今魏之精锐尽萃于此,若殿下为设享会,请于谨等为欢,预伏壮士,因而毙之,分命诸将,掩其营垒,大歼群丑,俾无遗类,收江陵百姓,抚而安之,文武群僚,随材铨授。魏人慑息,未敢送死,王僧辩之徒,折简可致。然后朝服济江,入践皇极,晷刻之间,大功可立。古人云:“天与不取,反受其咎。’愿陛下恢宏远略,勿怀匹夫之行。”察曰:“此策固善,然魏人待我厚,未可背德。若如卿计,人将不食我余!”既而合城长幼被虏,又失襄阳,察乃叹曰:“悔不用尹德毅之言。”魏师既还,察乃即皇帝位于江陵,改元大定。追尊昭明太子为昭明皇帝,尊其母龚氏为皇太后,立子岿为皇太子。赏刑制度并同王者。唯上表于魏则称臣,奉其正朔。至于官爵,仍依梁氏之旧。以蔡大宝为传中仆射,王操为五兵尚书。大宝严整有智,雅达政事,文辞赡远,梁主推心任之,以为谋主,比之诸葛武侯。操亦亚之。故能外睦强邻,内抚遗庶。今且按下不表。
却说僧辩初闻江陵被围,乃命霸先移镇扬州,使侯琚、程灵先等为前军,杜僧明、吴明彻等为后军,亲自入援。未至而荆州陷,欲救无及。及闻元帝凶问,退守姑孰。以书寄霸先曰
国家新破,故主云亡,朝元六尺之孤,野乏半年之积。人心渐散,宗社将倾,不有所奉,何以立国?意唯于宗室中选立贤明,以主梁祀,庶三吴旧业,借以相延,万里长江,不至失守。然立君谅有同心,临事尚期协力,愿展分阃之才,以济同舟之急。
霸先见书,痛哭报僧辩云:
身为人臣,不能救主于危,万死奚赎。足下既怀殉国之忠仆何敢昧捐躯之报?兴灭继绝,在斯时矣。定倾扶危,是所望焉。今孝元令子,尚有晋安,父死子继,允协天人。倘足下奉以为主,则社稷幸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