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升颜不改色,曰:“赦。”荣不取视,遂入见帝。帝在东廊下西向坐,荣与天穆在御榻西北南向坐。城阳王入,始一拜,荣忽举首见光禄少卿鲁安、典御李侃曦等抽刀从东户入,觉有异,即起趋御坐。帝先横刀膝下,遂迎而手刃之,荣仆地。天穆欲走,安等持刀乱斫,同时皆死。世子菩提、骑将尔朱阳观及从者三十余人尽斩之。帝视荣手板上有数牒启,皆左右去留人名,非其腹心皆在去数,因曰:“竖子若过今日,不可复制。”于是内外喜噪,百官入贺。帝登阊阖门,下诏大赦,欢庆之声遍于洛阳。遣武卫将军奚毅、前幽州刺史崔渊将兵镇守北中城。是夜,尔朱世隆奉北乡公主,帅荣部曲,焚西阳门出,屯兵河阴。
先是卫将军贺拔胜与荣党田怡等闻变,奔赴荣第。时宫门未加严备,怡等议即杀入大内,为天柱报仇。胜止之曰:“天子既行大事,必当有备。吾等众少,何可轻动?但得出城,更为他计。”怡乃止。及世隆走,胜遂不从。
朱瑞虽为荣所委任,而善处朝廷之间,帝亦善遇之,故中路逃还。荣素厚司马子如,荣死,自宫突出至荣第,弃家不顾,随荣妻子出城。世隆即欲北还,子如曰:“兵不厌诈,今天下汹汹,惟强是视。当此之际,不可以弱示人。
若亟北走,恐将士离心,变生肘腋。不若分兵守河桥,回军向京,出其不意,或可成功。假使不得所欲,走亦未迟,亦足示有余力。使天下畏吾之强,不敢畔散。”世隆从之,收合余众来攻北中城。奚毅知有兵到,忙领人马出城迎敌。那知京兵脆弱,怎敌世隆之兵,兵刃方接,三军败走。毅亲身搏战,见兵众散乱,心已慌怯,被田怡一刀斩于马下。崔渊拍马欲逃,亦被乱军杀死。世隆乘胜遂据北中城,令将军田怡护从府眷,屯兵城内;身率诸将屯兵城外,遥对洛阳,为进击之势。朝廷大惧。前华阳太守段育与世隆有旧,遣慰谕之。世隆怒其言直,斩首以狥。十月癸巳朔,尔朱度律将骑一千,皆衣白衣,旗号如雪,来至郭下索太原王尸。帝升大夏门以望之。外兵遥望城上围绕龙凤旗旌,知是驾至,乃齐呼:“万岁枉杀功臣!”帝遣主书牛法尚谓之曰:“非朕忘恩负义,实为社稷大计。太原王立功不终,阴图篡逆,王法无亲,已正刑书。罪止荣身,余皆不问。卿等若降,官爵如故。”度律对曰:“臣等从太原王入朝,忽致冤酷,今不忍空归,愿得太原王尸,生死无恨。”
因涕泣,哀不自胜。群皆恸哭,声振城邑。帝亦为之怆然,又遣侍中朱瑞齎铁券赐世隆。世隆曰:“太原王功格天地,赤心为国,东平葛荣,南退梁军,西灭丑奴,北剪韩楼,功不在韩、彭之下。长乐不顾信誓,枉加屠害。今日两行铁字,何可深信?我不杀汝,归语长乐,吾为太原王报仇,终无降理。”
瑞不敢再言,归白于帝。帝乃出库中金帛,悬赏于城西门外,广募敢死之士,以讨世隆,一日得万人。以车骑将军李叔仁为大都督帅之,与度律战于郊外。
无如兵未素练,日有杀伤,不能取胜。而度律亦以所将兵少,敛兵暂退。
且说尔朱后连日不见帝驾入宫,夜来又梦见太原王浴血而立,心恶其不祥,因问宫使曰:“天子近来议事在那一殿?”答曰:“在明光殿。”后曰:“为我去请驾来。”宫使领命而去,还报曰:“帝不在宫,与众官上城去看河桥军马了。”后大惊疑,暗忖道:“莫非吾父生逆,致有军马临城?”遂召司殿内臣问之,内臣不敢隐瞒,将太原王被害、世隆兵屯河桥报仇情事,一一奏知。后闻之神魂飞散,放声大哭。宫女扶睡龙牀,饮食不进者三日。
内侍奏知,帝入宫揭帐,坐于后侧,谓之曰:“尔父将行弑逆,朕迫于救死,不得不尔。卿念父女之情,亦当重夫妇之义。”劝谕再三,后涕泣不语。帝嘱宫人小心奉侍,遂起身出宫。是夜,皇子生,下诏大赦。帝复入宫看视,后已起坐,因问:“河桥军马曾退否?”帝曰:“未退。”后曰:“妾欲致书于母,劝其退军。”帝曰:“卿若劝得兵退,足见卿忠心为我。”后即写书,曲致申好之意。帝大喜,便遣后亲近内侍将书送去。先到世隆军前,世隆拆书一看,大怒道:“此非后笔,乃诈为之耳。”将来人逐出营门,内侍抱头鼠窜而归。帝知世隆不肯罢兵,会集群臣共议却敌之策。众皆惶惧,不知所出。通直散骑常侍李苗奋衣起曰:“今小贼唐突如此,朝廷有不测之危,正是忠臣义士效节之日。臣虽不武,请以一旅之师为陛下迳断河桥。”城阳王高道穆皆以为善。苗乃募敢死之士五百人,安排火船在前,战船在后。一更时分,从马渚上流乘船夜下,约远河桥数里,将火船一齐点着,风吹火焰,烟透九霄,河流迅急,倏忽而至,河桥两旁皆已烧着。尔朱氏兵在南岸者望见火光烛天,河桥被烧,争桥北渡。俄而桥绝,溺死者甚众。苗将三百余人泊于小渚,以待南军接应。久之,全不见有援军到来。世隆兵至,见官军孤弱无援,尽力击之,杀伤殆尽。李苗亦身被数创,仰天大呼,赴水而死。世隆见河桥已断,亦不敢久留,连夜收兵北遁。次日,帝闻苗死,甚加伤惋,赠封河阳侯,谥曰忠烈。犹幸世隆兵退,心下稍安,乃诏源子恭将兵一万,出西道镇太行丹谷,筑垒以防之。司空杨津奏曰:“今天宝已死,世隆虽退,然其党尚多,万仁据有汾、并,仲远雄镇徐州,皆兵强将勇。天光独占关西五路,侯莫陈悦、贺拔岳之徒辅之。一朝有变,入犯最近,尤可寒心,宜各加官爵以慰之。”朱元龙进曰:“关西一路,臣愿齎敕前往,慰谕天光,就招泾、渭二州刺史使之归顺,管教陛下无忧。”帝大喜,就命元龙齎了敕书,即日登途而去。未识天光肯受命否,且听下回细说。
第十九战丹谷阵亡伯凤缩黄河天破洛阳
话说孝庄帝惧尔朱余党反乱,赦罪加爵,先遣朱元龙安抚关西。又闻世隆至建州,刺史陆希质闭城拒守。世隆攻拔之,屠杀城中人民无遗,惟希质走免。乃召杨昱将募士八千,出东道讨之。先是高敖曹放归田里,复行抄掠,荣诱而执之,拘于晋阳。及入朝,带之来京,禁于驼牛署。荣死,帝引见,劳勉之。高干闻帝诛荣,亦自东冀州驰赴洛阳。帝以干为河北大使,敖曹为直阁将军,使归招集乡曲,纠合义勇,为表里形援。帝亲送之河桥,举酒指水曰:“卿兄弟冀部豪杰,能令士卒致死。日后京城有变,可为朕河上一扬尘也。”干垂泪受诏,敖曹拔剑起舞,激昂慷慨,誓以死报。帝壮之,二臣辞去。
帝还朝,入见后,时太子生十八日。后体已健,与帝并坐于御榻之上。
帝问曰:“尔家叔侄弟兄谁强谁弱?”后曰:“世隆、天光辈皆庸才,惟万仁雄武难制,又刚暴好杀,若有变动,东师诸将皆非其敌。不惟陛下不免,恐妾亦难保,窃为陛下忧之。”帝叹曰:“人事如此,未识天意若何?朕闻卿素晓天象,今夜同往一观可乎?”后应曰:“可。”宫中自有高台一座,以备观星望气之用。于是夜宴过后,待至三更时分,帝与后同登台上。万里无云,星月皎洁。后指谓帝曰:“此文昌星也,色甚暗,主大臣有灾。此中台星也,其光乱,主朝纲不静。紫微星,帝座也,光尚明而位已失,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