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孝武既登大位,惟恐高王拂意,委心相托,言无不听。高隆之恃王势狎傲公卿,南阳王宝炬殴之曰:“镇兵何敢乃尔?”帝以欢故,出宝炬为膘骑将军,勒归私第。壬辰,帝鸩节闵帝于门下外省,仍诏百司会丧,葬用殊礼。复杀安定王朗、东海王晖,以其曾称尊号也。诏遣太尉长孙稚到晋州,迎高琛来京尚主。琛字永宝,少失母,抚于娄妃。今将结婚帝室,入辞娄妃,妃谓之曰:“小郎有此大福,非偶然也。但勿恃家门之势傲上慢下,斯保福之道。”琛再拜受命,时年十六也。秋七月庚子,高王发晋州、邺城两处人马,北取晋阳,召高澄随军,命段荣守邺。又带恒山夫人同往,以其曾征步蕃,熟于山川形势也。壬寅,王引兵入滏口,大都督厍狄干入并、陉。庚戌,帝使高隆之帅步骑十万会王于太原,屯军于武乡。斯时谋臣如雨,猛将如云,军威甚盛。尔朱兆闻之大惧。又并州兵士经过两次大败,无不望风生畏,谁敢迎敌?兆欲战不能,欲守不可,于是大掠晋阳,带了家眷北走秀容,连北乡公主、孝庄后也不顾了。及北乡晓得,高兵已临城下,只得领亲军三千,狼狈而逃。城中无主,百姓大开城门,执香跪接。高王入城,安抚军民已毕,知北乡去尚未远,随命恒山夫人领兵追往。桐花追赶一昼夜,已及北乡后队,约有一千马步,却是孝庄后押后。孝庄后武艺原不弱桐花,无如军士慌乱,心中已怯,与桐花交战数合,回马而走。桐花赶上,生擒过来。并荣妾张氏、荣幼子文殊,尽掳以归。单有北乡公王逃往秀容,此且不表。
且说这高王据有晋阳,以地势雄壮,东阻太行常山,西厄蒙山,南拥霍太山高壁岭,北控东陉、西陉两关,有金城之固,真乃福基之地。乃取白马寺基,创建渤海王府。规模制度务极壮丽,发人夫三万,不分星夜建造,刻日限竣。使高澄屯兵城外,自居尔朱旧府,暂作行署。一日,桐花回军,报说掳得尔朱至亲三口,俘甲士五百余人,孝庄后于马上擒之。王大喜,排宴堂中,为桐花赏功。两人对酌,酒半,桐花说起尔朱后年少青春,容颜绝世。可惜国破家亡,被擒于干戈之际,做了帝后一场,如此结局,真人生之大不幸也。欢闻后美,不觉心动,问曰:“后何在?”桐花曰:“软禁在营。”
欢曰:“明日召来,吾有以处之。”桐花道:“处之若何?”王曰:“此虽天柱之女,陷于逆党,实系孝庄之后,理合宽宥,使之不失富贵可耳。”桐花道:“正宜如此。”宴罢同寝。明日,欢独坐一室,召后及张氏至。后于庭中,欢遥望之,果然天资国色,盖世无双,遂下座迎之。后见欢掩袂流涕。
欢再拜,后不得已亦下拜。欢曰:“后不幸而遭国变,以至如此。此兆之过,非后过也。营中不便居住,此处本后家旧府,可居之。”命即送入内堂,一应服御器皿,着令皆如其旧。旧时宫人亦令入内服侍。张氏及后只道高王相待之厚尚在天柱面上,并不为异。桐花闻之,来谏欢曰:“妾闻大王留后在府,窃以为不可。后居内堂,王居外堂,妾处东厅,虽屋宇深远互相隔别,而同居一府,恐涉瓜田李下之嫌。何不使之另居他处,以礼待之,则王之义声振于天下。”王笑而不应。桐花觉其意,问曰:“王将纳之乎?”欢亦不应。桐花曰:“大王建义,为永安复仇,故天下响应。若纳其妻,非所以示天下也。且天下岂乏美女子,而犯此不义为?”欢曰:“汝勿多言,同安一室可耳。”桐花知王意不可回,叹曰:“早知美色惑人,悔不当时放之使去,吾累王矣。”王笑而出。
明日,王召张夫人出,谓之曰:“你家犯灭门之罪,汝与文殊俱当死。”
张氏伏地求饶,王曰:“吾有一事托汝,若得玉成,不唯免死,而可富贵。汝能之乎?”张氏问:“何事?”王曰:“后年少终身未了,如肯从吾,当以金屋贮之,礼待逾于正妃。尔子文殊亦必复其世爵,以继天柱之后。否则,尔朱绝矣。”张氏唯唯承命,但曰:“此事王勿性急,后性烈如火,须以缓言劝之,一时未必即从也。”王曰:“汝善为之,异日必有以报。”张氏退而进内。后见张氏面有惊色,曰:“欢召汝去何意?”张氏泣曰:“尔朱绝续,全在于后矣。”后问:“云何?”张氏因述欢言:“后从之,可保富贵;不从,则全家诛绝。”后闻此言,怒气填胸,即欲拔剑自刎。张氏止之曰:“后为一身计,独不为宗门计乎?后死,文殊诛,天柱无后矣。后何不留着性命,为尔朱延一线之传也?”后放声大哭,坚欲为永安守节。高王探得事尚不谐,复召张氏谓之曰:“后不尝为肃宗嫔乎?肃宗崩,后事永安而不死,今何独誓死不从也?”张氏复言之后,后默然。张又云:“欢言待后逾于正妃,则后亦不屈人下也。”张见后有允意,遂报知高王。欢大喜,乃悄步而入。后与张俱坐堂中,见王至,不及避,遂逊王坐。欢自称下官,屈意迎之。
少顷,设宴对饮,两情渐谐,是夜遂成夫妇之好。明日,桐花进贺。后见之有惭色,桐花曰:“昔为敌国,今为一家,何幸如之?”王大笑。盖桐花性极灵巧,能随机应变,故王素宠之。
未几,新府成,王自临视。周围约有数里,制度宏敞,赛过帝阙。内有正殿、后殿,东西两殿堂,则紫云、芙蓉、仪凤、仪政、德阳等名。园有东西两座,楼台亭榭随处皆是,间以水木花石,无不曲尽高深。后院妃妾所居,深房邃室,皆画栋雕梁,朱门金壁,不下五百余间。见者以为神仙之府不过如此。高王大悦,厚赏监造人员。乃命尉景、孙腾将三千轻骑,到晋州迎取眷属,同到晋阳居住。又命在山东等处选买女子三百名,以充府中役使。百官庆贺新宫,日日开筵欢饮。一日,报有诏到,正使赵郡王、副使华山王、内使元士鼎,王迎入府中。开读圣旨,乃赐高王锦绣千匹、黄金千两、牙牀一座、流苏帐二顶、宫娥二十名。王谢恩毕,乃与天使见礼,留入书房叙话。
二王曰:“我等此来,为帝欲立正宫,必求王女,正位朝阳。且有别旨,王若不允,终身不立国母。望王善承帝意。”王曰:“帝命焉敢不遵。但欲屈留二王在此,容俟议定复命。”二王许之。于是送至公署安歇。二王别后,王取流苏宝帐一顶送入后堂,即带领二十名宫女来见尔朱后。宫女叩首侍立,偷眼往上一看,乃是尔朱娘娘,何为在此?后见宫女有曾经服侍过者,追思往事,不觉愀然。王曰:“此帐与宫娥皆今上所赐,特以赠卿,卿何转生不乐?”因命左右歌舞,后曰:“清淡可耳。”王自是迷恋后色,往往数日不出,即天子求婚一事,亦不提起。正所谓:儿女多情欢爱重,君臣大义等闲轻。
以后情事,且待下回再说。
第二十六运神谋进兵元旦追穷寇逼死深山
话说高王迷恋美色,把军国大事皆置不问。又将尔朱旧府添设楼台、殿阁,以为游乐之所。因号新府曰北府;旧府曰西府,独让尔朱后居住。一日,娄妃诸眷已近晋阳,文武官员皆郊外迎接。桐花闻知,亦要去接娄妃,正好迁住新府。王谓之曰:“此处事情,你且瞒过娄妃。我已吩咐左右近侍,不许说知。如有泄漏,咎总在你。”桐花含笑而应。又进谓后曰:“今日妃眷都到,我往北府看视一番,卿在此勿伤寂寞。”后曰:“王自去,但我与你妻总要不相闻问,免我羞惭。”王曰:“卿勿忧,各自为尊便了。”王来北府,娄妃车从已到。相见大喜,诸夫人及儿女一一拜见。府中铺设齐备,娄妃居于正宫,诸夫人各居一院。将山东彩选的三百名女子皆宫样妆束,拨给各宫伺候。服御、器皿无不工巧华丽。娄妃曰:“妾等今日受此荣华,皆叨大王之福。”高王笑曰:“报卿俊眼能识人耳。”妃亦笑。至晚,排宴后堂,合家聚庆,灯烛辉煌,管弦齐奏,不让天家富贵。酒半,王顾端娥谓娄妃曰:“天子屡次求婚,情难再却,我欲许之,未识卿意若何?”娄妃曰:“昔孕此女,梦月入怀。月本后象,今天子欲纳此女为后,此亦前定之数,妾何敢违?”王大悦。筵毕,王宿正宫,诸夫人各归别院。明日,赵郡、华山二王来贺,说起帝命,欢不复辞。二王大喜,便欲进京复旨。此且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