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寄腹心于光洛,朝夕伺帝,纤悉必报,闻帝有密谋,乃召柱国贺兰祥、领军尉迟纲,诉以朝廷见害之意。二人劝护废之,曰:“公欲自全,不若另立贤明。”护曰:“主少国疑,遽行废立,人心不服,奈何?”贺兰祥曰:“嗣子可辅则辅之,不可辅则废之。昔先王废魏少主亦然。机在速为,前事可师也。以公今日位望,废昏立明,谁敢不服!”护从其言。时尉迟纲总领禁兵,护使以兵入宫,先收其党。纲至外殿,召乙弗凤、贺拔提议事,二人不知事露,同来见纲。纲即执之,送入护第。因罢散殿前宿卫兵。时帝在宫中,尚以机事甚密,功成在即,谓左右曰:“诛护之后,某也贤,为宰相;某也才,为行台。凡属护党,尽行诛之。”众皆称善。及闻宿卫皆散,大惊曰:“此必有变,须防兵入。”忙集宫人数十,环卫左右,执兵自守。俄而,贺兰祥奉护命,入宫见帝。甲士从者二百人,皆露刃上阶。祥厉声奏曰:“陛下昵近小人,不行正道,无人君之度。贺拔提等欲杀晋公以危社稷,今已收讫。公卿大臣恐陛下不能守太祖之业,有负臣民之望,请陛下归略阳旧府。另立新主,管理万民。”因斥左右宫人曰:“尔等死在目前,尚何为者!”
宫人皆惊走。帝自投于地曰:“为事不密,害至于此。”祥乃逼帝出宫,以车一乘,送入旧第,使兵士围守之。护既幽帝,悉召公卿会议,废帝为略阳公。迎立岐州刺史宁都公毓以承大业。众曰:“此公家事,废立由公,群臣何敢有违!”遂斩乙弗凤、贺拔提于宫门之外,杀孙恒于漳州。
时李植父李远为柱国大将军,镇弘农。护欲诛植,征之梁州,并召远入朝。李远见召,疑必有变,欲不就征,沉吟久之,乃曰:“大丈夫宁为忠臣而死,岂可作叛臣而生乎!”遂就征。至长安,植已被囚。护以远功名素重,犹欲全之,引与相见,谓曰:“公儿遂有异谋,非止屠戮护身,乃是倾危社稷。叛臣贼子理宜同疾,公可早为之所。”乃以植付远,令自杀之。远素爱植,不忍加诛。植有口辩,自陈初无此谋。远信之,诘朝将植谒护,欲为申雪。护谓植已死,左右报曰:“植亦在门。”护大怒曰:“阳平公不信我。”
乃召入,仍命远同坐,迎略阳公至,令与植相质于远前。植辞穷,谓略阳公曰:“本为此谋,欲安社稷,利至尊耳。今日至此,何事云云。”远闻之,自投于牀曰:“若尔,诚合万死。”护遂杀植,并逼远自杀。初,李远弟穆官开府仪同三司,知植非保家之子,每劝远除之,远不能用。及临刑,泣谓穆曰:“不用汝言,以至于此。”穆当从坐,以前言获免,除名为民。植弟基尚义归公主,亦当从坐,穆请以二子代基命,护并释之。
九月癸亥,宁都公至长安,百官迎之入宫。甲子,即皇帝位,是为世宗皇帝。太祖长子也,时年二十五岁。大赦,改元武城。朝群臣于太极殿,进护为太师。立夫人独孤氏为后,即独孤信女也。略阳既废,护犹怨之,使人齎鸩酒,弑之于旧第。年十六。黜王后元氏为尼。武城二年正月,护上表归政,阳为退让,其实军务大权仍自总理。周有处士韦,孝宽之兄也,志尚夷简。魏、周之际,十征不屈。太祖甚重之,不夺其志。明帝立,敬礼尤厚,号曰逍遥公。护延之至第,访以政事。时护盛修第舍,极土木之巧,
仰视堂屋,叹曰:“酣酒嗜饮,峻宇雕墙,有一于此,未或不亡!”护不悦,听之使去。其立明帝也,以帝必德己,故无疑忌。及帝即位,明敏有识量,每日亲揽万几,生杀黜陟,辄自决断,渐欲夺护之权。护复谋废之。有李安者,本以鼎俎有宠于护,擢为膳部下大夫,因谓安曰:“近上作事,令人不可耐。子能暗行毒害,终身当共富贵。”安曰:“此大事,若以相付,易犹反掌,保为公图之。”护大喜。一日,安上食,置毒于糖而进之。帝食时不觉,俄而疾作,次日大渐,叹曰:“我堕奸计,不能活矣。”乃召左右侍臣,口授遗诏五百余言。且曰:“朕子年幼,未堪当国。鲁公,朕之介弟,宽仁大度,海内共闻。能宏我周家者,必此子也。可使入继朕后。”言毕遂殂。后人有诗哀之曰:
黑獭当年连弑主,君臣大义等闲看,
两儿命绝他人手,千古收场总一般。
明帝暴崩,廷臣皆知中毒,为宇文护所使。然畏其势,皆求自保,莫敢推问。遂遵遗命,奉鲁公即皇帝位,是为周武帝。帝名邕,字祢罗突,太祖第四子也。生于同州,有神光照室。幼而孝敬聪明,有器质,仪度不凡,特为明帝所亲爱。朝廷大事,每与参议。性深沉,非因顾问,终不辄言。明帝每叹曰:“夫人不言,言必有中。”故弥留之际,舍其子而立之。当是时,护于魏、周之际,秉政不越五年,于魏则弑恭帝,于周则弑闵帝,又弑明帝,威权震于一国,大逆彰于四方。故齐主闻之,欲代周以讨其罪,出兵有日矣。
而望气者言,邺中有天子气,帝虑有内变,遂不暇外讨。
初,帝之谋诛杨、燕也,许长广王湛曰:“事成,当立尔为太弟。”既而立太子百年。湛心不平。时留守邺中,济南王亦在邺,命湛掌之。及讹言起,帝命厍狄伏连为幽州刺史,斛律丰乐为领军,以分湛权,湛愈不安。而平秦王归彦则以天子气应在济南,恐其复立,于己不利,劝帝除之。帝乃使归彦至邺,征济南王如并州。湛益疑惧,问计于高元海。元海曰:“皇太后万福,至尊孝友异常,殿下不须疑虑。”湛曰:“此岂我推诚相问之意耶?”
元海因乞还省,静夜思之。湛即留元海于后堂。元海达旦不寐,绕牀徐步,夜漏未尽,湛遽出曰:“神算如何?”元海曰:“有三策,恐不堪用耳。一请殿下如梁孝王故事,从数骑入晋阳,先见太后求哀,后见主上,请去兵权,不干朝政,必保泰山之安。此上策也。次则当具表,云威权太盛,恐取谤众口,请为青、齐二州刺史,沉靖自居,必不招物议,此中策也。最下一策,发言即恐族诛,不敢闻于殿下。”湛曰:“卿之下策,焉知非我之上策乎?汝但说之,断不汝罪。”元海曰:“济南世嫡,主上假太后令而夺之。今集文武,示以征济南之敕,执斛律丰乐,斩高归彦。尊立济南,号令天下,以顺讨逆,此万世一时也。”湛大悦。然性怯多疑,心虽善之而未敢发。使术士郑道谦卜之。曰:“不利举事,静则吉。”有林虑令潘子密者,湛之旧人,晓占候之术,潜谓湛曰:“主上当即晏驾,殿下不日登大位矣。”湛欲验其言,拘之内第以候之。又令巫觋卜之,多云不须举兵,自有大庆。湛乃奉诏,令数百骑送济南王至晋阳。但未识济南此去生廷若何,长广王果得大庆否,且俟下文再讲。
弃天亲居丧作乐归人母惧敌求成
话说济南初废,帝于太后前涕泣誓言,许以终始相保,决无害意。虽征至晋阳,初意幽之别第,终其天年。归彦等数陈利害,日夜劝帝除之。帝乃遣人密行鸩毒,济南不从,扼而杀之。时年十七岁。其后孝昭颇自愧悔,忽忽若失。有晋阳令史至邺,早行,路遇仪仗甚都,有一王者坐马上,酷似文宣,心甚疑之。有一骑落后,问之,骑曰:“文宣帝也。今往晋阳复仇耳。”
倏忽不见。令史归,不敢言。后闻帝疾,谓人曰:“帝必不起。”其时宫中诸厉并作,或歌呼梁上,或叱咤殿中。帝恶之,备行禳魇之事,而厉不止。
时有巫者,言天狗下降大内,不利帝躬,乃于其所讲武以禳之。帝自强作精神,乘马射箭。马忽绝缰而奔,有兔从草中窜出,马惊逸,帝坠地绝肋。左右救之,昏迷良久乃苏。扶至宫,发晕数次。太后闻之,来视疾,问曰:“汝征济南至此,今何在?”帝不答。连问,皆不答。太后怒曰:“杀之耶?不用吾言,死其宜矣!”遂不顾而去。一月甲辰,诏以嗣子冲,弟长广王湛统兹大宝,遣赵郡王睿至邺征之。又与湛书曰:“百年无罪,汝可以乐处置之,勿效前人也。”是日,殂于晋阳宫。临终,但言恨不见太后山陵。睿至邺,宣帝遗命,使继大统。湛犹疑其诈,使所亲先诣嫔所,发而视之,使者复命,乃大喜。驰赴晋阳,使河南王孝瑜先入宫,改易禁卫,然后入。癸丑,湛即皇帝位于南宫,是为武成皇帝。大赦,改元大宁。立妃胡氏为皇后,子纬为皇太子,封太子百年为乐陵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