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开因从问计,珽曰:“君今日宜说主上,云文襄、文宣、孝昭之子,俱不得立者,皆未早为之图也。今宜使皇太子早践大位,以定君臣之分。帝为太上皇,以握大权。如此,根本既固,万世不摇。帝必以君言为是,若事成,中宫少主必皆德君,此万全计也。君且微说主上,令其粗解,珽当自外上表论之。”士开许诺。会有彗星见,太史令奏称,彗者除旧布新之象,今垂象于天,当有易主之事。珽于是上表言:陛下虽为天子,未为极贵。宜传位太子,以上应天道,则福禄无穷。并上魏显祖禅位于子故事。帝遂从之。丙子,使太宰段韶持节奉皇帝玺绶,传位于太子纬。纬遂即帝位于晋阳宫。大赦,改元天统,立妃斛律氏为皇后。于是群臣上帝尊号为太上皇帝,军国大事咸以闻。使黄门侍郎冯子琮、尚书左丞胡长粲辅导少主,出入禁中,专典敷奏。
子琮,胡后之妹夫也,故有宠。祖珽拜秘书监,加仪同三司,大被亲幸,见重二宫。河间王孝琬痛孝瑜之死,祸由士开,常怨切骨,为草人而射之。士开闻其怒,谮于上皇曰:“草人以拟圣躬也。又前日突厥至并州,令以兵拒,孝琬脱兜鍪抵地曰:‘我岂老妪,须着此物!’此亦言大家懦弱如老妪也。又外有谣言云:‘河南种谷河北生,白杨树端金鸡鸣。’河南北者,河间也。孝琬将建金鸡而大赦,非为帝而何?陛下不可以不防。”上皇颇惑之。会孝琬得佛牙一具,置之第内,黑夜有光,喧传为神。上皇责其妖妄,使搜第中,得镇库矟幡数百,指为反具,收其宫属讯之。有姬陈氏者,素无宠,诬孝琬云:“常挂至尊像而哭之,其实文襄像也。”上皇大怒,使武卫倒鞭挝之。
孝琬呼叔,上皇曰:“何敢呼我叔?”孝琬曰:“臣献武皇帝之嫡孙,文襄皇帝之嫡子,魏孝静皇帝之嫡甥,何为不敢呼叔!”上皇愈怒,命左右乱挝,折其两胫而死。安德王延宗哭之,泪尽出血。又为草人而鞭之曰:“何故杀我兄?”其奴告之。上皇召延宗,覆之于地,以马鞭鞭之二百,几死。
初,上皇许祖珽有宰相才,欲迁其官,既而中止。珽疑彦深、文遥、士开等阻之,欲去此三人,以求宰相。乃疏三人罪状,令黄门侍郎刘逖奏之。
逖惧三人之权,不敢通。彦深等闻之,先诣上皇自陈,上皇怒,执珽诘之。
珽陈三人朋党害政,卖官鬻狱事,且言:“宫中取人女子,皆士开所诱,致陛下独受恶名。”上皇曰:“尔乃诽谤我。”珽曰:“臣不敢诽谤陛下,陛下实取人女。”上皇曰:“我以其饥馑,收养之耳。”珽曰:“何不开仓赈给,乃买入后宫乎?”上皇益怒,以刀环筑其口,鞭杖乱下,将扑杀之。珽呼曰:“陛下勿杀臣,臣为陛下合金丹。”遂得少宽。珽曰:“陛下有一范增不能用。”上皇又怒,曰:“尔自比范增,以朕为项羽耶?”珽曰:“项羽布衣,帅乌合之众,五年而成帝业。陛下借父兄之资,才得至此,臣以为项羽未易可轻。”上皇令左右以土塞其口,珽且吐且言。乃鞭二百,配甲坊,寻徙光州,敕令牢掌。别驾张奉礼恶其为人,谓:“牢者,地牢也。”乃置地牢中,桎梏不使离身,夜以芜菁子为烛,眼为所熏,由是失明。
齐天统二年,上皇有疾,左仆射徐之才善医,治之渐愈。士开欲得其位,乃出之才为冀州刺史,而自迁中书监。俄而上皇疾作,驿追之才,路远不获即至。欲宣诸大臣入,胡后厌诸大臣居中,碍与士开相亲,遂不召。独留士开侍疾。上皇疾亟,以后事嘱士开,握其手曰:“勿负我也。”遂殂于士开之手。明日,之才至,复遣还州。士开秘丧,三日不发。冯子琮闻其故,士开曰:“献武、文襄之丧,皆秘不发。今至尊年少,恐王公有二心者,意欲尽追集凉风堂,然后议之。”时士开素忌赵郡王睿及领军娄定远,子琮恐其矫遗诏出睿于外,夺定远禁兵,乃说之曰:“大行皇帝先已传位于今上,群臣百工,受至尊父子之恩久矣。但令在内贵臣,无一改易,王公岂有异志?世异事殊,岂得与霸朝相比?且公严闭宫门,已数日矣。升遐之事,行路皆传。久而不举,恐有他变。”士开惧,乃发丧。尊太上皇后为皇太后,大赦天下。少帝以士开受顾托之命,深委任之,威权益重,人皆侧目。独赵郡王以宗室重臣,常与之抗,深恶其所为,乃与冯翊王润、安德王延宗、大臣娄定远、元文遥等,皆言于后主,请出士开于外。后主以告太后,太后不许。
一日,太后宴朝贵于前殿。睿面陈士开罪恶,且言:“士开先帝弄臣,城狐社鼠,受纳货赂,秽乱宫掖,臣等义难杜口,冒死陈之。”太后曰:“先帝在时,王等何不言,今日欲欺孤寡耶?且饮酒,毋多言。”睿词色俱厉,安吐根曰:“赵王之言实忠于国,不出士开,朝野不安。”太后曰:“异日论之,王等且散。”睿等或投冠于地,或拂衣而起。明日,睿率诸王大臣复诣云龙门,令文遥入奏。三返,太后不听。左丞相段韶使胡长粲传太后言曰:“梓宫在殡,事太匆匆,欲王等更思之。”睿等遂各拜退。长粲复命,太后曰:“成妹母子家者,兄之力也。”
士开自被劾后,不便留禁中,太后乃召之入,使以危言恐帝曰:“先帝于群臣之中,待臣最厚。陛下谅阴始尔,大臣皆有觊觎。今若出臣,正是剪陛下羽翼,使主势日孤于上,彼得弄权于下也。今宜谓睿等云:“文遥与臣,并为先帝任用,岂可一去一留?宜并用为州。’今且出纳如旧,待过山陵然后遣行,彼亦再无他说矣。”帝从之,以告睿等,睿等皆喜。乃以士开为兖州刺史,文遥为西兖州刺史。葬毕,睿促士开就路。太后欲留过百日,睿不可。数日之内,太后屡为睿言,且缓士开之行。睿执如故。有中贵知太后密旨者,谓睿曰:“太后意既如此,殿下何苦违之?”睿曰:“吾受委不轻,今嗣主幼冲,岂可使邪臣在侧?若不以死争之,何面戴天!”乃戒门者勿纳士开。更见太后,极口言之。太后令酌酒赐睿,睿正色曰:“今论国家大事,非为卮酒。”言讫遽出。士开知睿意难回,而定远贪利易惑,因载美妇珠帘送于定远,登堂谢曰:“诸贵欲杀士开,蒙王大力,得全微命,用为方伯。今当奉别,谨上美女二名,珠帘一具,少酬大德。”定远喜,谓士开曰:“欲还入否?”士开曰:“在内久不自安,今得迁外,本志已遂,不愿更入。但乞大王保护,长为大州刺史足矣。”定远信之,送至门。士开曰:“今当远行,愿得一辞二宫。”定远遂与入朝。士开由是得见太后及帝,因奏曰:“先帝一旦登遐,臣愧不能自死。观诸贵意,欲使陛下不得保其天位。臣出之后,必有大变,臣何面目见先帝于地下!”因伏地恸哭。帝及太后皆泣,问计安出。士开曰:“臣已得入,复何所虑,正须数行诏书耳。”帝从之,乃下诏出定远为青州刺史,严责赵王睿以不臣之罪。举朝震惧。正是:奸佞一施翻手计,忠良难免杀身危。
未识赵王被责之后,能委曲图存否,且俟后文再说。
琅玡王擅除宵小武成后私幸沙门
话说赵王以太后不用其言,将复进谏,妻、子咸止之曰:“事关太后,徒拂其怒,谏复何益?”睿曰:“吾宁死事先王,不忍见朝廷颠倒。”拂衣而入,至殿门,又有人谓曰:“殿下勿入,入恐有变。”睿曰:“吾上不负天,死亦无憾。”入见太后。太后复以士开为言,勿使出外。睿执之弥固,太后命且退。出至永巷,武士执之,送入上林园,刘桃枝拉而杀之。睿久典朝政,清介自矢,朝野闻其死,无不呼冤。士开遂为侍中、尚书右仆射。定远大惧,不唯归其所遗,且以余珍赂之。
且说后主年少,多嬖宠。有宫婢陆令萱者,其夫骆超坐谋叛诛,令萱配掖庭,其子提婆亦没为奴。后主在襁褓,令萱保养之。性巧黠,善取媚,有宠于胡太后,以为女侍中。宫掖之中,独擅威福,封为郡君。幸臣和士开、高阿那肱等,皆为之养子。引提婆入侍,与后主朝夕戏狎,累迁至开府仪同三司、武卫大将军。又有宫人穆舍利者,其母名轻宵,本穆子伦婢,后转卖于侍中宋钦道家,私与人通,而生舍利。莫知其父姓,小字黄花。钦道以罪诛,籍其家口,黄花因此入宫。后主爱而嬖之,令萱知其有宠,乃为之养母,封为宏德夫人,赐姓穆氏。先是童谣云:“黄花势欲落,请觞满杯酌。”盖言黄花不久。后主得之,昏饮无度也。黄花以陆为母,故提婆亦冒姓穆氏。
一日,后主忽忆祖珽,问其人何在,左右言配光州,乃就流囚中除为海州刺史。珽得释,因遗令萱弟陆悉达书云:赵彦深心腹阴沉,欲行伊、霍事。君姊弟虽贵,岂得平安,何不早用智士耶?悉达为姊言之,令萱颇以为然。士开亦以珽有胆略,欲引为谋主,乃弃旧怨,言于帝曰:“襄、宣、昭三帝之子,皆不得立。今至尊独在帝位者,祖孝征之力也。人有大功,不可不报。孝征心行虽薄,奇略出人,缓急可使。且其目已盲,必无反心,请复其官。”
后主从之,召为秘书监。士开与胡长仁不睦,谮之后主,出为齐州刺史。长仁怨愤,谋遣刺客杀士开。事觉,欲治其罪。士开以帝舅疑之,谋于珽。珽引汉文帝诛薄昭故事,遂遣使就本州赐死。
琅玡王俨素恶士开、提婆专横,形于词色。二人忌之,奏除俨为太保,余官悉解,出居北宫。五日一朝,不得时见太后。俨益不平。时御史王子宜、仪同高舍洛、中常侍刘辟疆共怨士开,因说俨曰:“殿下被疏,正由士开间构,何可出北宫,入民间也!”俨因思不杀士开,无以泄忿,乃谓冯子琮曰:“士开罪重,儿欲杀之,姨夫能助我乎?”子琮素附士开,然自以太后亲属,士开每事不让,心常忿之,思欲废帝而立俨,因对曰:“殿下欲杀士开,足洗宫闱之耻,敢不竭力!”俨乃令王子宜上表,弹士开罪,请禁推。子琮杂他文书上之,帝不加审省,概可其奏。俨见奏可,谓领军厍狄伏连曰:“奉敕,令领军收士开。”伏连以告子琮,且请复奏。子琮曰:“琅玡受敕,何必更奏!”伏连信之,发京畿军士伏于神武门外。次早士开依常早参,门者不听入,伏连前执其手曰:“今有一大好事,御史王子宜举公为之。”士开问何事,伏连曰:“有敕令公向台。”因令军士拥之而行,至台,俨喝左右斩之。士开方欲有言,头已落地。俨本意唯杀士开,入朝谢罪。其党惧诛,共逼之曰:“事已如是,不可中止,宜引兵入宫,先清君侧之恶,然后图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