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阁将军周奉叔,帝之爪牙臣也。与其父盘龙,皆以勇力闻。先是魏攻淮阳,武帝敕盘龙往救,奉叔单马,牵二百余人陷阵。魏军万余骑,张左右翼围之。一骑还报,奉叔已没。盘龙方食,投着而起,上马奋矟,直奔魏军,自称周公来。魏人素畏盘龙骁勇,闻其名,莫不披靡。时奉叔已大杀魏军,得出在外,盘龙不知,乃东西冲击,杀伤无数。奉叔见其父久不出,复跃马入阵寻之,父子两骑,萦搅数万人中,魏军败走,父子并马而归。由是名播北国。其后奉叔给事东宫,帝尝从其学骑,尤见亲宠,即位后,迁为直阁将军。恃勇挟势,陵轹公卿。常以单刀二十口自随,出入禁闼,门卫不敢叱。每语人云:“周郎刀,不识君。”鸾畏之,使坦之说帝曰:“奉叔才勇,可使出守外藩。”乃以为青州刺史。奉叔就帝求千户侯,帝许之,鸾以为不可,封曲江县男,食三百户。奉叔大怒,于众中攘刀厉色曰:“若不见与,周郎当就刀头办耳。”鸾佯许之,及将之镇,部伍已出,鸾复以帝命召入,杀之省中。启云奉叔慢朝廷,当诛。帝不获已,可其奏。
当奉叔未诛时,待读杜文谦,恶鸾专政,谓綦毋珍之曰:“天下事概可知矣,灰尽粉灭,匪朝伊夕,不早为计,祸至何及?”珍之曰:“计将安出?”文谦曰:“先帝旧人,多见摈斥,今召而使之,谁不慷慨从命?昨闻宿卫万灵会,与王范共语,皆攘袂捶牀,心怀不平。君其密报奉叔,使灵会杀萧谌,则宫内之兵,皆我用也。即勒兵入尚书省,斩萧令,两都伯力耳。今举大事亦死,不举事亦死,二死等耳,死社稷可乎?若迟疑不断,异日称敕赐死,父母为殉,在眼中矣。”珍之不能用,及鸾杀奉叔,并收珍之、文谦杀之。
何后以杨珉之死,日夜切齿,劝帝杀鸾。时萧谌、萧坦之握兵权,大臣徐孝嗣、王晏、陈显达、王广之、沈文季等,皆一心附鸾。帝左右无可与谋者,唯中书今何胤,后之从叔,近值殿省,欲以诛鸾之事任之,胤谢不能;乃谋出鸾于西州,中敕用事,不复关咨政府,胤亦难之,其事复止。鸾于是逆谋益急,日夕要结诸臣。骠骑彔事乐豫谓徐孝嗣曰:“外传籍籍,似有伊。霍之举,君蒙武帝殊常之恩,荷托付之重,恐不得同人此举。人笑褚公,至今齿冷。”孝嗣心然之,而不能从。帝谓萧坦之曰:“人言镇军与萧谌欲共废我,似非虚传,卿所闻若何?”坦之曰:“天下宁当有此,谁乐无事废天子耶?朝贵不容造此论,当是诸尼姥言耳,岂可信乎?官若除此二人,谁敢自保?”帝信之。然逆谋渐泄,直阁将曹道刚、朱隆之等,深为之防。鸾因谓萧谌曰:“废天子,古来大事,比闻内延已相猜疑,明日若不举事,恐无所及。弟有百岁母,岂能坐听祸败,正应作余计耳。”谌惶遽从之。
壬辰,鸾使萧谌先人,遇道刚、隆之于庭,皆杀之。直后徐僧亮见有变,大言于众曰:“吾等荷恩,今日当以死报。”又杀之。鸾引兵入云龙门,戎服加朱衣于上,比入门,三失履。
王晏、徐孝嗣、萧坦之等,皆随其后。时帝在寿昌殿,裸身与霍姬相对坐,闻外有变,使闭内殿诸阁,令阉人登与先楼望之。
还报云:“见一人戎服,从数百武士,在西钟楼下。”帝大惊曰:“是何人也?”话未绝,谌已引兵入寿昌阁。帝见之,急趋霍姬房,兵士争前执之,以帛缠颈,扶出延德殿。宿卫将士见帝出,皆叩刀欲奋,萧谌谓之曰:“所取自有人,卿等不须动。”宿卫素隶服于谌,皆不敢发。行至西弄,遂弑之,舆尸出殡徐龙驹宅,霍姬及诸嬖幸皆斩之。鸾既杀帝,欲作太后令,晓示百官。徐孝嗣于袖中出而进之,鸾大悦,乃以太后令,废帝为郁林王,葬以王礼。废何后为王妃。迎立新安王昭文,丁酉,即皇帝位,大赦天下,改元延熙,是为海陵王。以鸾为骠骑大将军,彔尚书事,进封宣城公,政事一禀宣城处分。
先是郁林王之将废也,鄱阳王锵初不知谋,锵每诣鸾,鸾倒屐迎之,语及家国,言泪俱发,锵以此信之。及鸾势重,中外皆知其蓄不臣之志,宫台之内,皆属意于锵,劝锵入宫,发兵辅政。长史谢粲说锵曰:“王但乘油璧车入宫,出天子坐朝堂,夹辅号令。粲等闭城门上仗,谁敢不同?东城人正共缚送萧令耳。”锵以上台兵力,悉属东府,虑事不捷,意甚犹豫。队主刘巨,武帝旧人,叩头劝锵举事,银命鸾将入,复还内,与母陆太妃别,日暮不成行。典签知其谋,驰告鸾。鸾遣兵二千人围锵第,杀锵,并杀谢粲、刘巨等。
江州刺史、晋安子懋,闻鄱阳死,大惧,欲起兵,谓防阁陆超之、董僧惠曰:“事成则宗庙获安,不成犹为义死。”二人曰:“此州虽小,而孝武常用之?若举兵向阙,以请郁林之罪,谁能御之。”时太妃在建康,密遗书迎之。太妃有同母兄于瑶之,知其谋,遽以告鸾。鸾遂遣王元邈引兵讨子懋,又遣裴叔业、于瑶之先袭寻阳。叔业溯流直上,轻兵袭湓城,守将乐贲开门纳之。子懋闻湓城失守,率府州兵力据城自守,部曲多雍州人,皆踊跃愿奋。叔业畏其锐,乃使于瑶之人城说子懋曰:“今还都必无过虑,正当作散官,不失富贵也。”子懋信之,遂不出兵,众情大沮。瑶之弟琳之在城中,说子懋重赂叔业,可以免祸,子懋使琳之往,琳之反说叔业取子懋。于是叔业遣兵四百,随琳之入城,僚佐皆奔散。琳之拔刀入斋,子懋骂曰:“小人何忍行此!”琳之以袖障面,使人杀之。董僧惠被执将杀,谓王元邈回:“晋安举义,仆实豫谋,得为主人死不恨,愿至大殓毕,退就鼎镬。”元邈义之,具以白鸾,得兔死。子懋子昭基,年才九岁,被囚于狱,以方二寸绢为书,遗钱五百,使达僧惠。僧惠视之曰:“郎君书也。”悲痛而卒。或劝陆超之逃亡,超之曰:“人皆有死,此不足惧,吾若逃亡,非唯孤晋安之眷,亦恐田横客笑人。”闭门端坐俟命。超之门生,谓杀超之,当有厚赏,密谋后斩之,头落而身不倒。元送厚加殡殓,门生亦助举棺,棺坠,压其首,折颈而死,人皆快之。
时临海王昭秀,为荆州刺史,鸾遣徐元庆至江陵,以便宜从事。长史何昌寓曰:“仆受朝廷重寄,翼辅外藩,殿下未有愆失,君以一介之使来,何容即以相付耶?若朝廷必须殿下,当自启闻,重听后旨。”昭秀由是得还建康,裴叔业自寻阳进向湘州,欲杀湘州刺史、南平王锐。防阁周伯玉大言于众曰:“此非天子意,今斩叔业,举兵匡社稷,谁敢不从!”典签叱左右斩之,遂杀锐。又杀郢州刺史、晋熙王銶,南豫州刺史、宜都王签。当时朝廷之上,以鸾有靖乱功,诏进鸾为太傅,加殊礼,封宣城王。鸾以兄子遥光为南郡太守,不之官。鸾有异志,遥光皆赞成之,凡大诛赏,无不豫谋,任为腹心之佐。
先是王牌上有赤志,人以为贵征,以示晋寿太守王洪范曰:“人言此是日月相,卿幸勿泄。”洪范曰:“王日月在躯,如何可隐,当播告天下。”一日,桂阳王铄至东府,见鸾出,谓人曰:“向彔公见接殷懃,流连不能已,而面有惭色,此必欲杀我。”是夕果遇害。江夏王锋有才行,鸾尝与之言遥光才力可委,锋曰:“遥光之于殿下,犹殿下之于高工,卫宗庙,安社稷,实有攸寄。”鸾失色,及杀诸王,锋又大言其非,鸾收而杀之。又遣人杀建安王子真,子真走匿牀下,兵士手牵出之,叩头乞为奴,不许,杀之。遣茹法亮杀巴陵王子伦。子伦性英果,时为南兰太守,镇琅玡城,有守兵。法亮恐其不肯就死,以问典签华伯茂,伯茂曰:“公若以兵取之,恐不可即办。若委伯茂,一夫力耳。”乃委之。伯茂手自执鸩,逼子伦饮。伦正衣冠,坐堂上,谓法亮曰:“先朝昔灭刘氏,杀其子孙殆尽,今日之事,理数固然。君自身家旧人,今衔此使,当由事不获已。但此酒非劝酬之爵,只可独饮。”因仰之而死,时年十六。法亮及左右皆流涕。
盖齐制诸王出镇,皆置典签,一方之事,悉以委之。时入奏事,刺史美恶,专系其口,故威行州郡,自刺史以下,莫不折节奉之。南海王子罕在琅玡,欲游东堂,典签姜秀不许,遂止。泣谓母曰:“儿欲移五步不得,与囚何异?”邵陵王子响,尝求熊白,厨人答典签不在,不敢与。及鸾诛诸王,皆令典签杀之,竟无一人能抗拒者。时孔珪闻之流涕曰:“齐之衡阳、江夏最有意,而竟害之,若不立典签,故当不至于此。”其后宣城王亦知典签之弊,不许入都奏事,典签之任始轻。但未识宣城若何篡立,且听下文再剖。
救义阳萧衍建绩立宝卷六贵争权
话说宣城王,志在窃国,惧宗室不服,先加杀害,于是朝纲独揽,群臣争先劝进。冬十月辛亥,乃假皇太后令曰:
嗣主冲幼,庶政多昧。且早樱尪疾,弗克负荷。太傅宣城王,胤体先皇,钟慈太祖,宜入承宝命,帝可降封为海陵王。
癸亥,鸾即帝位,是为齐明帝,改元建武。以王敬则为大司马,陈显达为太尉,王晏为左仆射,徐孝嗣为中领军,余皆进爵有差。一日,诈称海陵有疾,数遣御医瞻视,因而殒之。先是文惠太子在日,素恶明帝,尝谓竟陵王子良曰:“我意中殊不喜见此人,不解其故,当由其福薄故也。”子良为之解救,及帝得志,太子子孙无遗焉,今且按下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