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曰:“吾欲视之,同汝一往。”妃曰:“帝有命,不敢去。”后见其不去,亦不往。未几,太子年四岁,帝幸胡妃,宫妃侍宴,帝半酣,谓妃曰:“我将立东宫,汝知之乎?”妃曰:“妾非今日知之,生太子时已知之矣。”帝曰:“朕所以迟立东宫者,为不忍杀汝也。奈势不可缓何,当与汝长别矣。”
妃曰:“太子国之本也。愿陛下速立太子,以固国本。岂可惜妾一人之命,而使储位久虚。”帝见其慷慨无难色,恻然久之,叹曰:“汝既真心为国,我亦何忍杀汝。”妃叩首拜谢。于是遂立元诩为太子,大赦天下,改旧制,赦胡妃之死。
然魏自彭城枉死,高肇代居太师之职,连岁大旱,民多饿死。肇擅杀囚徒,恣行不顾。帝弟清河王元怿意甚不平。一日,侍宴帝前,清河谓肇曰:“昔王莽头秃卒倾汉室,今君身曲恐终成乱阶。”肇不答,群臣皆愕。帝亦不以为意。其时有梁国降将李苗奏帝道:“西蜀一方,梁无兵将守把,乘虚可取。”帝大喜,因与高肇定取蜀之计。发兵二万,以高肇为征蜀大元帅,统领诸将而去。那知高肇领兵去后,帝忽不豫,病未数月,崩于式干殿,年三十三岁。遗诏立太子,高阳、清河二王,太师高肇辅政,乃延昌四年正月初六日也。时高肇未归,国事皆决于二王。商议扶立新君,中尉王显欲请娘娘懿旨,方召太子,左仆射崔光进步言曰:“天子崩,太子立,国之制也,何待皇后主张?”二王以为然,遂同崔光亲到东宫,叫内侍侯纲传言宿卫,请太子起驾,到式干殿临丧。二王欲待天明召集文武,然后即位。崔光曰:“不可。天子年幼,宜即正位以安众心,不须待天明也。”二王从之,乃引太子登显阳殿。崔光摄太尉而进冠袍,侍中元昭跪上玺绶,奉太子升御座即帝位。谥帝曰宣武,尊高后为太后。诸王及大小臣寮皆北面称贺。山呼已毕,天子离下龙亭,换了孝服,至灵所举哀。诸臣陪哭。五更钟响,满朝文武齐到,知天子已崩,新君登位,皆先朝拜新君,后行丧礼。是日,后及嫔妃皆来赴哀,新帝就于丧所,拜见太后。后见新君已立,暗想:“彼尚未识所生,不如杀却胡妃,日后自然以吾为母。”便遣内侍刘腾,授以快刀一把,曰:“汝到宣光殿将胡妃诛死,回有重赏。”刘腾领旨,飞奔宣光殿来。胡后赴哀才回,忽见中宫内侍刘腾手执利刃,来至宫中曰:“娘娘有旨,先帝殉葬无人,欲取夫人之命。”胡妃大惊曰:“你来杀我,不过为高后出力,独不思天子是我所生。你杀天子之母,日后君王知道,只怕你灭门不久。”刘腾听了,默然半晌,忙跪下道:“此实奉主差遣,非干小臣之事。但小臣去了,娘娘别遣人来,夫人祸终不免,奈何?”胡妃道:“你能救我无事,后必重赏。”刘腾道:“夫人且紧闭宫门,休轻出入,待小臣且去商之。”遂寻着内使侯纲,说知其故。纲曰:“吾与汝去见领军于忠,可以救之。”遂往见于忠,告之以故。忠曰:“皇后势倾宫掖,当与崔太傅计之。”往见崔光,言高后欲杀胡后,将何以救。光曰:“宫中不可居,领军可领禁军三十骑,入宣光殿,护送东宫,则后不能害矣。”于忠如其计,妃遂避入东宫。刘腾回禀高后,只言寻觅不见。高后道:“彼岂预知奴意而先躲避耶?且俟太师回朝再商便了。”
话说二王奉遗诏辅政,恐怕高肇回朝仍复当国,则权势不敌,必被其害,不若先去之,乃假皇后手敕:“天子幼冲,门下万几之事,悉听二王处分。”
因问光去肇之策。崔光曰:“召他回来,削去兵权,勒归私第可矣。”乃以哀诏付肇,命即班师,肇至绵竹,蜀地已下数十城。忽接诏旨,知天子已崩,太子即位,大惊,恸哭良久。留偏将守绵竹,班师回朝。二王闻肇将至,欲就杀之,乃伏武士邢豹等二十余人于大行殿东序,摩利刃以待。肇至中城,高平公主使人迎之。肇曰:“吾未赴哀。”尚不回府,改服麻衣,至梓宫前伏地举哀。哀毕起身,忽见内侍数人云:“二王有请。”遂引入中常寺省。
肇失惊道:“我何至此?”邢豹道:“此彭城王死处也。彭城王在地下等太师对证,请从此死。”肇曰:“汝小人何敢杀我。”邢豹喝令武士动手,遂将二丈白绫套肇颈上,立时绞死,回报二王。二王道:“今再泄彭城之怨矣。”
以小车一乘,命豹载归其尸。高平公主见之大哭,谓邢豹曰:“二王杀之何太急?”邢豹曰:“当日杀彭城亦太急。”公主默然。
是日,高太后闻肇已回,只道赴哀之后必来进谒,至晚不见入宫,便召守门内侍问曰:“太师曾谒梓宫否?”内侍答道:“已谒。”又问:“今何在?”内侍道:“想在朝堂议事未了。”后因自忖道:“帝虽晏驾,大权仍归肇手,诸王断不敢有异议。等他进见时,设一良图,扶我临朝,便可任所欲为,不怕胡妃异日夺吾权去。”高后正在妄想,秉烛以待肇至。那知起更以后杳不见到,坐在宫中等得不耐烦,吩咐内侍道:“快到朝堂,宣召太师进宫相见。”内侍去不多时,慌急奔回,告后曰:“娘娘不好了!太师谒过梓宫,已入中常寺省赐死矣。”后曰:“谁杀之?”曰:“诸王杀之。”后惊骇欲绝,大怒曰:“我为帝母,宫中惟我独尊。肇即有罪,亦应禀命行诛。乃先帝骨肉未寒,诸王擅杀大臣,目中宁复有我耶?必到梓宫前哭诉先帝,究问诸王肇有何罪,而竟置之死地,看他有何理说。”忙即带了宫女数人,也不及乘辇,愤愤走出宫来。斯时内侍刘腾正在宫外,见高后欲到前殿,向前跪下道:“娘娘且请回宫,听奴婢一言。”后于是止步问之。但未识刘腾所言若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卷白道村中困俊杰武川城上识英雄
话说太后怒高肇之死,欲临前殿与诸王争论,内侍刘腾跪止道:“娘娘息怒,听奴婢一言。窃闻诸王所以杀太师者,特为彭城报仇。彭城前日无罪而死,故太师今日亦无罪而见杀。诸王以此为罪,娘娘何说之辞?且太师一死,大权已失,娘娘虽为太后,诸王宁肯俯首听命?娘娘此时唯有高居深宫,勿与外事,庶可长保福禄也。”高后听了刘腾之言,悚然叹道:“只知威权长在,那晓竟有此日。”于是含泪回宫。次日,忽报胡太妃来谒。盖胡妃自高肇死后,诸王迎归旧宫,尊为太妃,故来朝见太后。后见之,惊问曰:“数日何在?”太妃再拜曰:“妾前赴哀归去,忽见先帝谓妾曰:“早归东宫,此间不可居也。’妾惧,故避祸耳。”太后默然。太妃带笑而去,去后暗嘱诸妃嫔御,皆以危言怵之,谓住在宫中必为妃所害,性命不保。高后亦知结怨已深,常怕胡妃报复,闻众人之言,心益自危。又想:“诸王大臣皆与高氏作对,将来祸生不测,决无好处。不如及早寻一退步,以保余年。”因思:“先帝所造瑶光寺极其壮丽,幽房曲院不异王宫。在寺者皆贵官女子、王侯妃妾,可以安身。”乃传谕内外,欲往瑶光寺落发为尼,择日出宫。六宫泣送,太后亦悲哀不已,惟胡太妃不出。诸王群臣遂各上表,尊太妃为太后,居崇训宫。天子率百官朝贺。
时于忠有保护太后之功,遂恃宠用事,谗害正人,百官侧目。欲杀高阳王,以夺其权,崔光苦止之。高阳惧,称疾求退,忠遂出之归第。
时群臣忧天子年幼,耳目易蔽,以太后有才识,咸请太后临朝听政。后大喜,遂升前殿,朝见百官。封其父母亲族,赏赐巨万。太后天性聪明,多才有智,亲览万几,手披笔断,事皆中理。一日,坐崇训宫,诸王大臣皆侍。
问及时政得失,曰:“有不便者,诸卿当一一言之,毋有所隐。”任城、清河二王奏道:“娘娘听政以来,事无不当,万民悦服。唯领军于忠内托大功,招权纳贿,恐伤圣化。”时于忠亦在殿,跪伏求辩。后即命退,出为山东冀州刺史。又诏高阳复位供职,曰:“于忠谗汝,今无妨也。”满朝文武无不钦服。先是太后幼时,有术者言其极贵,但不获善终。今富贵已极,前言已验。每以后言为疑,欲大修佛事以禳之。魏自宣武奉佛,庙寺遍于都中。太后临朝,倍崇佛法。造永宁寺,建九级浮图。殿如太殿,门似端门。铸金像一尊,长一丈六尺,又如人长者十尊。珠像三尊,长一丈二尺。僧房千间,饰以金玉,光耀夺目。浮图高九十丈。超度僧尼十万余人。自佛法入中国,未有如此之盛。工费浩繁,国用日虚。于是百官停俸,军士减粮,以助佛事。廷臣贪污,纪纲渐坏,不及初政清明矣。今且按下不表。
单说当初晋代有一玄菟太守,姓高名阴,本勃海蓨城人。阴子名庆,因晋乱投于慕容燕氏。庆生寿,寿生湖,皆仕于燕。及魏灭燕,湖降魏,为右将军。湖有四子,皆仕于朝。湖卒,次子高谧官为治书御史,坐事落职,黜为怀朔镇戍卒。谧至怀朔,定居于白道村。有三子:长曰优,年十八,娶妻山氏。次曰树,娶妻韩氏。幼曰徽,年七岁。一日,谧谓长子曰:“今国法严重,我虽迁谪于此,然罪臣之家,恐终不免于祸。今付汝金,以贩马为名,领妇出雁门居住。数年之后,或遇大赦,乃可归家也。”优依父命,携其妻子以去。谧自长子去后,居常忽忽不乐。又初至北地,水土不服,三年遂以病卒。树丧父后,浮荡过日,家业渐废。其弟徽志度雄伟,及长,见家道飘零,不欲婚娶。游东定城,以才艺自给,或一二年不归。树有女云莲,年十四,有容色。一日,同侍女游于后园。园有荷亭,可以外望。云莲倚窗而立,见一翩翩年少坐马而来,忙即避进,已被少年看见。你道少年何人?姓尉名景,字士真,恒州人氏。其父名尉长者,积祖富厚。景年十八,未娶,性不喜读书,工骑射。其时射猎于白道村南,经过高氏之园,见女子甚有容色,心甚慕之。差人察听,云系高侍御家,侍御已故,此女乃其次子高树所生。
景回家告知父母,遣媒求娶为妇,树许之,云莲遂归尉氏。以后高树家道日衰,只得将田园产业变卖存活。村中皆笑其无能,而屋上常有赤光紫气腾绕其上。一夜,村中见其家内火光烛天,疑为失火,共往救之,而树妻韩氏房中产下一子,众以为异。树乃大喜,因名之曰欢,字贺六浑。北齐高祖献武帝也。欢生二月,母韩氏病卒。其姊云莲哀其幼而失恃,禀父携归养之。树自妻子亡后,益觉无聊。后乃续娶怀朔镇民赵文干之妹为室。赵氏勤于作家,得免冻馁。后生一女,名云姬。
且说贺六浑依身尉家,日渐长大。魁伟有度,容貌端严,眉目如画。居常食不立进,言不妄发。尉景夫妇爱之如子。七岁教之从学,十岁教以武艺。膂力过人,精通骑射,遂习鲜卑之俗。年十五云莲欲为聘妇。有与六浑同学者名韩轨,其妹曰俊英,甚有颜色。云莲遣媒求之,韩母谓媒曰:“吾闻高郎贫甚,依尉家存活。其父浮荡废家,其子亦必不能成器。吾女岂可嫁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