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儿方置酒宴客,猝见亮至,众皆骇愕,不知所为。亮麾兵斩定儿,遥指城外纛,命二骑曰:“出召大军。”城中皆慑服,不敢动。泰闻捷,即命亮行幽州事。先是故氐王杨绍先降于魏,至是逃归武兴,袭执凉州刺史李叔仁,夏称王。于是氐、羌、吐谷浑所在蜂起。自南岐以至瓜膳,跨州据郡者不可胜数。泰乃令李弼镇原州,拔也恶蚝镇南泰州,可朱浑元还镇渭州,赵贵行泰州事。征取幽、泾、东秦、南岐四州之粟,以给军。杨绍先惧,遂降于泰,送妻子为质,边土皆宁。高王闻泰已定秦陇,遣使甘言厚礼以结之。泰不受,封其书,使亲将张轨献于帝。斛斯椿问轨曰:“高欢逆谋,行路皆知。人情所恃,唯在西方。未知宇文何如?”贺拔轨曰:“宇文公文足经国,武能定乱,诚国家柱石之臣。”椿曰:“诚如君言,大可恃也。”帝使轨归,命泰发二千骑镇东雍州,其大军稍引而东,助为声援。又加泰侍中、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关西大行台、略阳县公,承制封拜。泰乃随才器使,拜诸将为诸州刺史,各守要地。有前岐州刺史卢待伯不受代,泰遣轻骑袭而擒之。
长史于谨言于泰曰:“明公据关中险固之地,将士骁勇,土地膏腴。今天子在洛,迫于群凶。若陈明公之恳诚,算时事之利害,请都关右,挟天子以令诸侯,奉王命以讨暴乱,此桓、文之业,千载一时也。”泰善之。今且按下不表。
且说帝有妹平阳公主,年及笄,才貌兼美。帝敕选朝臣中有才望姿仪者,招为驸马。时侍中封隆之、仆射孙腾皆丧妻,争欲尚主。帝问王思政二人谁可?思政曰:“若选驸马,孙腾不如隆之。”帝曰:“二臣皆欢心腹,朕自有处。”乃召二臣宴于御园,令公主从楼上观之。宴罢,二臣退。帝问公主曰:“二臣孰愈?”公主不答。再问,答曰:“封隆之可。”帝遂选隆之为驸马,择日下降,腾怒隆之不让己。谓斛斯椿曰:“隆之尝私启高王,言公在朝必构祸难。”椿闻大怒,即以奏帝,帝亦怒。隆之闻之惧,连夜逃归晋阳。会腾带仗入省,擅杀御史,惧罪亦逃。其时高王勋戚皆就外职,唯领军娄昭在朝。昭见形势孤立,亦辞疾归。帝以斛斯椿兼领军。由是图欢之志益亟。
却说昭归晋阳,王问何以遽归,昭以朝局有变,惧涉于祸,故以病辞。
王曰:“汝且安之。”当是时王正广选美色,专图佚乐,全不以国事为意。
昭窃怪之。你道高王何以如此?先是王在东府,伺候于听政堂者,宫女一百二十名,十二名一班,每日一换。不值班时仍归于尔朱后宫。有宫女荀翠容,年十四,美而慧,为诸侍女之首。王颇爱之。一日王体不适,宿于听政之后院。半夜呼汤饮,诸侍女皆熟睡,唯翠容立于牀侧,以汤进。王问:“余人何在?”曰:“已睡。”王复寤。明日责诸侍女,而赐翠容黄金钏一副。侍女皆怨翠容,言与王有私。后闻之大怒,剪去其发,欲置之死。王命送之北府,后益怒。当夜王归寝,后闭门不纳。王怒后,遂归北府,广求天下女色,思有以胜后之美者。有青州刺史朱元贵献一美人曰杜真娘,王纳之。晋阳赵氏有二女皆美色,长名兰娆,次名兰秀,王亦纳之。又闻龙门薛修文有女琼英,山东芦氏有女凤华,皆称绝色,聘娶以归。然色虽美,究不及后。尝访之陈山提,山提曰:“臣目中只有一女,名董仲容,颍川人。除东府美人外,罕有其匹。”王大喜,遂命山提往聘。以故娄昭闻之不悦,乃乘间谏王曰:“今君心有变,祸难方兴,大王乃一代英雄,何不务远图而耽于声色为?”
王曰:“人生贵适志耳,外何求焉?”昭默然。王见其色不怿,笑曰:“子知吾姬妾之盛矣,盍亦观吾宫室之美乎?”遂携手同入宫来。
要知高王的府第,本晋阳白马寺基,又除四面民宅,以扩其址,因此宫院深沉。娄妃居正府,府有殿九间,廊宇二十四间,寝宫五间,左右四轩。后有迎春阁,阁外即花园,阁左右宫娥房五十余间,寝宫前有天街,街前宝廷堂是会亲戚之所。左有雕楼七间,右有画堂九间。楼左五十余步即锁云轩,小尔朱夫人所居。堂右五十余步即凤仪院,乃达奚夫人所居,是王征伊利时见其美而娶者。从柏林堂而入,又有偃月堂。堂后分二巷,巷内回廊复道,皆众夫人所居。王夫人居左巷之首,次则恒山夫人,次则岳夫人之栖鸾院,再次乃韩夫人清凝阁也。每一处则隔一座花园。右巷居首则穆夫人,次则游夫人之天香院。其余别馆不可胜计,皆新娶美人居之。库藏仓廒一百余所,府中宫娥六百余人,珍宝罗绮皆如山积。娄昭随了高王游览一遍。诸夫人有相见者,有不相见者。在在珠围翠绕,夺目移情。至晚留宴于娄妃宫中,开怀畅饮,王不觉沉醉。昭辞归,暗忖道:“有如此乐境,怪不得他专事游乐了。”
时交五鼓,忽闻命召。来使云:“大王已至西郊教场演兵,诸将皆集,特召领军同去一观。”昭大惊,忙乘马赶去。只见旌旗密布,兵马云屯。高王坐将台,诸将侍立,如负严霜,屏息听命。少顷,白旗一麾,诸将各施技勇。人如猛虎,马如游龙。箭及二百步外,莫不中的。诸将演毕,三军排开阵势,如临大敌,步伐进退不失尺寸。虽孙吴用兵,无以逾此,昭见之竦然。
少顷王回府,问昭曰:“吾久不视师矣。汝今观之,比朝廷禁旅何如?”昭曰:“禁旅那得及此。”王曰:“不独此军然也,吾四境之兵无一不然。”
昭乃拜伏。王又曰:“吾岂与朝廷较强弱哉?吾之耽于娱乐者,欲使上不我忌,庶各相安于无事。奈何上之逼我太甚乎?”昭再拜,曰:“大王所为,众人固不识也。”看官,要晓得怀与安实败名,高王是何等人而肯出此。即其儿女情长,莫非英雄作用。昭为心腹之戚,故微露其意。但未识晋阳之用果能不动否,且听下卷分解。
魏孝武计灭晋阳高渤海兵临京洛
话说高王当日原非志在篡魏,即扶立孝武,大权在握亦不过政由宁氏,祭则寡人,其心已足。斛斯椿心怀反覆,惧祸及己,日夕劝帝除之,遂成祸阶。一日,椿语帝曰:“建州刺史韩贤、济州刺史蔡俊皆欢党羽,各据要害之地,宜先去之。”帝乃改置都督,革除建州刺史缺以去贤。又使御史举俊罪,罢其职,以汝阳王叔昭代之。欢闻俊罢,上言:“蔡俊勋重,不可废黜。若以汝阳有德,当受大藩,臣弟高琛猥任定州,妄叨禄位,宜以汝阳代之,使避贤路。”帝不听。欢大怒,乃命俊据济州,勿受朝命。又华山王鸷在徐州,欢令大都督邸珍夺其管钥逐之。中外皆知欢必反矣。五月丙子,帝增置勋府将六百人,又增骑官将二百人。尽发河南诸州兵数十万,悉赴京师,大阅于洛阳城外。南临洛水,北际邙山,军容甚盛。帝与斛斯椿戎服观之。辛未戒严,云欲伐梁。又虑欢觉其伪,赐欢密诏,言“宇文黑獭、贺拔破胡各据形势之地,颇蓄异心,故假称南伐,潜为之备。王亦宜共形援”。欢得诏,大笑曰:“朝廷为掩耳盗铃之计,吾岂受其愚乎?”乃即上表,以为“荆、雍既有逆谋,臣今潜勒兵马三万,自河东渡”。遣恒州刺史厍狄干等将兵四万,自来违津渡;领军将军娄昭等将兵五万,以讨荆州;冀州刺史尉景等将山东兵七万、突骑五万,以讨江左。皆勒所部,伏听处分。帝出表示群臣,皆曰:“欢兵一动,必直抵洛阳。其意叵测,宜急止之。”帝于是大惧。
且说高王自得诏后,以帝为椿党蒙蔽,异日定有北伐之举。不如先发制人,引兵入朝,除君侧之恶,奉迎大驾,迁都邺城,方可上下相安。筹画已定,乃发精骑三千,镇守建州。又发兵三千,去助蔡俊守济。再遣娄昭引三万人马,镇守河东一路,以防帝驾西行。又遣将把住白沟河,将一应地方粮储皆运入邺,不许载往京师。乃上表言:臣为嬖佞所间,陛下一旦见疑。臣若敢负陛下,使身受天殃,子孙殄绝。陛下若垂信赤心,使干戈不动,佞臣一二人愿斟量废黜。
斛斯椿见欢表,阳请退位。帝不许,曰:“欢言何可信也。”乃使大都督源子恭守阳湖,汝阳王暹守石济,又以仪同三司贾显智为济州刺史。
显智至济,见城门紧闭,先使人到城下,高叫道:“朝廷有旨到来,速即开门。”俊使人城上答云:“奉高王之命,不许开门纳人,有甚圣旨便当晓谕。”使云:“朝廷遣贾仪同来代行济州事,如何违旨?”城上答道:“奉高王之命,不得受代。什么贾仪同,教他早早去罢。”使人回报显智,显智只得回京,以俊拒命奏帝。帝大怒,知由欢使,乃使舍人温子升为敕赐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