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归,娄妃接见问:“女后若何?”王曰:“永熙西去,后已迁邺。有吾在,人莫敢慢也。”俄而,报三位夫人至。妃问:“何人?”王一一告之。时众夫人皆来参拜,俱不乐。王命升堂拜见娄妃,又命与众夫人相见。众见冯、李二夫人貌虽美,不以为异。及见郑娥皆大惊,疑非人世中人。娄妃亦笑道:“大王得此美丽,莫怪不复念旧也。”王曰:“亦赖卿不妒耳。”当夜,共宴于娄妃宫中。宴罢,各送一院居住。独飞仙院层楼画阁尤胜他处,命楚国夫人居之。盖院在德阳堂后,与王听政之所相近,朝暮尤便出入也。一日,王在娄妃宫见诸夫人皆在座,忽然想起尔朱后独居东府相隔已久,欲往见之,恐其尚记前恨,乃私语桐花曰:“吾欲往东府,烦卿先行,叫他莫再拒我。”
桐花笑曰:“大王自不去耳,彼何尝拒大王也。”桐花遂往。斯时尔朱后正切幽怀,见桐花至,喜曰:“夫人尚念我乎?”桐花曰:“不唯我念后,王亦念后也。”后曰:“彼方贪恋新欢,焉肯复念旧人。”桐花曰:“王不来者,虑后见怪耳。今日相聚,勿记前嫌也。”后闻,又喜又恨。未几王至,后乃和颜接之。王见后形容消减,顿生怜惜。时高攸已过周岁,抱出相见。
王大喜,遂命设宴,三人共饮。至晚,桐花辞去,王遂留宿后宫,欢好如初。
且说世子高澄年虽幼,颇有恋色之意。高王觉知,谓娄妃曰:“澄儿情窦已开,吾前在洛阳已聘定清和王女为室,今冬与之结婚可乎?”妃曰:“妾亦有此意。”王遂命造世子府,务极华丽。一面修表以闻,一面启知清和王,将吉日送去。清和喜诺。临期世子到邺亲迎,帝与清和皆厚赐之。内外百官无不毕贺。迎至晋阳,在北府正殿成亲。拜见高王夫妇,然后送归新府。斯时世子年少尚主,加以郎才女貌,正是富贵无双,荣华莫比。人生得意之遭,莫逾于此。那知人心不足,内中又弄出事来,且听下文分解。
送密函还诗见拒私宫婢借迳图成
说这郑娥之母新宁公主,乃清和王从妹。娥与琼姝为姑舅姊妹,幼年最相亲密。今闻公主嫁来,不胜欣喜,告于高王,欲往见之。王欲不许,又不忍拂其意,但云:“且缓。”娥见王不许,恳于娄妃。妃乃为王言之,王曰:“我不令去者,盖有故也。儿方新婚,要他夫妇谐和。楚国之美,足令脂粉无颜,新妇远不及他。澄见楚国之美,必嫌妻貌不佳,是间其欢心也。我故不放他往。”妃曰:“王太多心,儿焉敢若此。”王遂许之。郑娥知王已允,大喜。次日起身,十分妆束,带领宫娥十人,上了香车,左右侍从,簇拥而行。有人报知世子,世子大喜曰:“楚国来耶?”忙整衣相接。娥至堂前下车,女官二人引道与世子相见。遥闻环佩之声,乃是公主出接,一群宫女拥着而来。彼此相见大喜。礼毕,携手进入内宫,二人并坐。宫女献茶,世子亦来坐于其次。郑夫人年幼娇羞,进宫两月有余,见人未尝言语。至见公主,乃是旧游女伴,不胜欣悦。以世子在座,欲言不言者数次。世子觉,起身走出。夫人乃谓公主曰:“愚姊一别贤妹,不觉半载有余。忆想我与妹共乘木兰舟游太液池,令侍儿彩莲唱歌,正在洛阳上苑之中,不图相见乃在此处也。”
公主曰:“人事变迁,不堪回首。今日姊来恍如天降,真令人喜出望外。”
夫人又曰:“自别父母,无日不念家乡,使人梦魂颠倒。未识吾父母安否?”
公主曰:“皇姑前日来见,幸喜精神如旧,所念念不忘者惟贤姊一人。命妹寄言,勉进饮食,善保玉体。”于是两人促膝密语,欢笑不已。世子密从屏后窃听。声音呖呖,愈觉可爱。忙催宫女送进新果及佳肴美酒,夫人不饮。
只见宫女报道:“午时已及,请夫人回宫。”郑娥起身告辞。公主不敢留,便道:“后日参谒公姑,来与贤姊聚话便了。”亲自送至宫门。世子已在香车旁等候,见夫人出,谢曰:“今日蒙夫人下降,仓猝简慢,幸夫人勿怪。”
郑娥道声:“不敢。”登车而去。世子见他去了,只管呆想。要晓得弘农相遇时,郑娥正在忧愁困苦之际,其天然秀色已爱不能舍,况今在欢悦场中妆束一新,此回相见,何异嫦娥下降。回视公主,真有仙凡之别。故虽宴尔新婚,世子一念一心只在郑娥身上。打听高王或往军营,或往东府,时时往来飞仙院外,冀得一遇。
一日,郑夫人在宫无事,忽有宫女报道:“今岁冬暖,宫墙外梅花盛开,高下如雪,微风一过,香气熏人。”娥素性爱梅,闻之大喜,遂引宫女五六人步出飞仙院外。那知梅花开处去此尚远,因问:“梅花何在?”宫女指道:“就在前面翠薇亭外。夫人要看,须到亭上观望。”娥见宫院深沉,绝无人迹,信步走至亭上。果见四面皆梅,花光如玉,不觉大悦。忽闻画角之声起自林中,嘹亮可听,因问:“何人花下吹角?”有婢庆云者,为知院宫女,性颇伶俐,走出一望,回言:“世子在花下吹角。”娥道:“既是世子,莫去惊动,悄悄看一回罢。”那知世子花下早已窥见亭上有人,料必郑娥看梅,遂放下画角上亭相见。郑娥见过,忙欲退避。世子觉其欲避,便道:“请夫人自在观梅。”走下亭去了。郑娥命庆云问道:“方才所吹画角是何宫调,声甚激越。”世子道:“是《落梅》腔也。若夫人爱听,再吹一曲何如?”
于是世子复坐树旁石上,吹弄画角,夫人凭栏而听,觉其声如怨如慕,忽触思乡之念,呆立不动。俄而,大王来到,世子仓皇走出。王见世子曰:“尔不在宫中,来此何干?”世子曰:“儿闻梅花盛开,特来一看。”王叱之退。
郑娥见王来,移步相接。王曰:“卿何在此?”对曰:“妾闻此处梅花遍放,故走来一玩。适世子在梅下吹角,暂立听之。”王见其直言无讳,转不为异,便携手同归院中,谓之曰:“我宫律甚严,诸夫人无事皆不许出宫,卿何擅自出外闲步?”娥闻之有惧色。王又慰之曰:“卿年幼未知,我不怪卿。卿勿惧,后莫若此耳。”娥应曰:“诺。”从此娥无故不出,世子亦不敢来窥矣。
且说石州有一豪户刘蠡升,乃伪汉刘元海之后。骁勇绝伦,民夷畏之。
离州百里有一云阳谷,谷内周围四百里,蠡升据之。招兵买马,日益强盛。
手下精兵数万,勇将百员。孝昌末建国曰汉,称天子,置百官、多妃,一如天家之制。石州一路,皆被扰害。尔朱荣、尔朱兆进兵征讨,俱为所败,奈何他不得。近又得番僧二人,能行妖术,教演弟子二三百人,专事兴妖作孽。
女曰九华公主,美而勇,亦授番僧之术,能剪纸为马,撒豆成兵。窥见魏分为二,中原扰乱,遂引兵来夺石州。官兵不能抵敌,于是刺史杨天佑飞章告急。高王接得文书,乃于德阳堂召集诸将议曰:“蠢升强暴已久,非吾自行,恐不能收服。”诸将咸请出师。于是点选精骑三万,猛将二十员,即日起发。
入宫谓娄妃曰:“刘蠡升反,吾自往讨之。有一事托卿,卿勿负我。”妃问:“何事?”屏去左右,私语妃曰:“楚国年幼,卿当以儿女畜之,加意保护。但此女性好游嬉,当戒其静守宫中,勿纵出外。澄儿屡在飞仙院外闲行,吾屡次见之,其意叵测。卿主宫事,尤宜防微杜渐,勿使弄出事来,追悔无及。”